【2020Matters年度問卷】A fellowship of wounds

虽然已经写过了年度总结，但是很喜欢Matters这份问卷中的问题，所以还想填一份！

2020年只剩下最後十天，分享一件在年初想不到今年會發生的一件事？這件事對你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没有想到中国的疫情会那么严重，没有想到美国的疫情会这么严重（后来我再回想，其实疫情中的美国其实才是真实的美国），没想到生活在二者的夹缝中被如此地撕扯、被两边都憎恨和排斥。

2020年，什麼事情讓你獲得最深的意義感？

帮助其他人。虽然个人的力量非常有限，但我从这些和别人联结的过程中意识到，在别人很无助绝望的时候，哪怕去问候一下、去安抚一下，都可以给朋友或者陌生人带来一些慰藉。有时候，也会看到自己因为无能为力、愤怒、绝望而生起的种种情绪和想法，并更深地了解自己，尝试也接受自己的人性吧。

全球疫情依然嚴峻，請記錄一件你認為值得銘記的疫情事件。

李文亮医生离世。之前我从来没有哭过，那天得知消息哭了很久。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难过，希望他能够活着，见到自己的宝宝。李医生的去世像是一条分隔线，短暂地激起了人们共同的那些对于美好的愿景以及对现实的清醒，但这个情感的联结如同朝露，很快又被新一轮的删帖和禁言掐灭了。

2020出行受限，如何改變了你與他人/世界的關係？有沒有什麼人/事，是疫情過去你一定要去見/做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宅的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写字，不觉得非要出门社交。疫情导致出行受阻后，我才意识到去超市走走都很开心，遇到路人打招呼微笑会开心，想要出门走路的想法原来这么强烈。很感激有网络，让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如果没有一些朋友遥远的陪伴，今年会更加艰难。

疫情结束后，我想见今年已经71岁的教授。教授只教过我两门课，但我在结课之后因为与他谈论死亡成为了忘年交，几乎每隔几周或者一个月都会通信（我们成为朋友的故事可以见这篇文章）。教授现在独居，近期伤了脚趾，所以没有办法出门去森林散步。上周，他收到了我送的圣诞礼物，里面是一套台历和一张很薄的洗碗巾。他马上写来了感谢邮件，说他很喜欢我送的台历。我因为忙碌，前天才得以写去回信，跟他讲起我在包装洗碗巾时为上面的一条折痕抓狂的故事。第二天一早，我收到教授的邮件，他说幸亏我提到了洗碗巾，因为包装很薄，他拆礼物的时候没有发现，已经连着礼品纸扔进了回收垃圾桶。读到我的信后，他夜里出去翻垃圾桶，找回了洗碗巾，并告诉我他早上的时候拆开用过了。最让我感动又心疼的是，他不会说脚趾不便、雨后冬夜寒冷，只是告诉我，夜里出去找洗碗巾的时候，看到月色很美，还有土星和木星合相，感谢我送来洗碗巾，也感谢寻找洗碗巾过程中看到的美景。他向来都是如此，只看到我好的那一面。我与丈夫结婚前，他来我家做客，我说起自己的一些问题时，他很坚决地告诉我，“听着，你没有缺点。”我在父母身上从未得到的全然接受，在丈夫和他那里得到了。

說一件你在2020年遭遇的、難以解決的矛盾，這裡的矛盾是指：你感受到自己的信念與行為產生了衝突。

与父母之间价值观的矛盾。如果是原来的自己，我会希望能够通过持续的、温和的方式与父母交流。但是今年因为疫情，我突然意识到我和父母之间的矛盾可能是近几年都无法消除的、无法通过沟通解决的。在一次交流后（其实不能算交流了，就是父母单方面告诉我不许再和他们谈论政治，他们不想听），我甚至因为痛苦想要自残，所以觉得还是先保护好自己。

分享一個你「忽然理解了我所反對的立場」的時刻。

接上一条问题。我其实理解父母以及很多朋友、甚至攻击我的陌生人的想法。他们刚刚经历了特别严格、特别辛苦的一段lockdown，为此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牺牲了很多——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又或是个人的自由。这种管理的强度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国家几乎都没有的。在可以相对放松一下后，他们的心态上确实需要一种自我肯定和自我激励，尤其是在对比一些欧美国家近乎失控的疫情状态下，也有一种感到胜利的、对比之下的骄傲。要不然，该如何去回看那一段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呢？因此当他们看到我对一些政策的反对意见，会觉得我好像“看不到好的地方”，“抹黑国家”，即使我还说了很多其他的内容，即使我们都有一些共同的愿望。另外，由于接触到的信息不同，我们对同一个事件看到的内容也是不同的。

很遗憾的是，我们很难在“看不到人脸”的网络交流中，深度地、诚恳地交流那些观点的异同，最后就变成了攻击异见者的状态。

相比一年前，你與身體的關係發生了什麼變化？你有更喜歡現在自己的身體嗎？

今年最让我感到郁闷的就是维持了好多年的体重改变了吧。因为疫情，小朋友必须要在家呆很久，丈夫又在读博非常忙碌，我不得不经常熬夜做自己的事情。熬夜导致的内分泌变化、焦虑以及疲惫，让我贪恋上一些热量很高的便捷食品（计算了我在亚米网上买的螺蛳粉，竟然有66包！丈夫分摊后，我也至少吃了33包），涨了5-6磅体重，主要长在了腰间。虽然现在的体重仍在正常范围内，但我能够明显感到“肉身沉重”，很不适应。想要明年恢复原来的体形。

經過2020年，你內心是否有找到一個關於自己，不可停止之事嗎？

依旧是写作。最痛苦的时刻，想要让自己毁灭的时刻，只有写作能缓解我的痛苦。前几天刚好跟丈夫讲到，我觉得自己经历了童年的很多事情，没有疯，没有死，全靠在书写中获得存续的力量。

“All sorrows can be borne if you put them into a story.”

請與我們分享你在 2020年最常聽的一首歌、最愛的一本書或者印象最深刻的一部電影

我很喜欢这部纪录片：《自然世界：解密鹦鹉》（2013）竟然看哭了…这是讲人们是如何轻率地饲养了大鹦鹉，但在养后才发现，鹦鹉的高智商、长寿以及生活习惯，他们是没法接受的。里面鹦鹉的故事特别令人伤心。

今年特别喜欢的书是这三本：《碎片》《最好的告别》《解说疾病的人》，对我影响最深的可能是前面两本。

今年听得最多的可能是黄慧音的大悲咒。我已经很久没有听歌了，因为写作的时候听歌会分心，但是前一阵失眠，就经常听这首。

最後，能否請你用一張照片代表你的 2020 年。

最近发现一座天桥地面有人执着地写了很多粉笔字，都是很善意的标语，其中一条是“get into good trouble”。看到的时候好像瞬间被击中了。这一年我好像一直在get into good trouble，在这些建立联系的尝试中遭受过伤害，感到过恐惧、疲惫、绝望，但最终，我不后悔踏入了那些“麻烦”。

請填空：2020，compassion matters

“Love and compassion are necessities, not luxuries. Without them, humanity cannot surv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