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被淹沒的河底下

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我們總是搬來搬去，父母是老一輩的，沒想過做任何決定要與孩子討論，記憶中放學回家後，突然被趕上貨車後櫃，三個小孩坐在貨車上被帶走的傢俱旁，一起去下個地方，搬家是家常便飯，適應新環境也是，習慣一個人獨處，並且喜歡獨處，也是這樣的生活型態造成的吧。記憶中的家好多，其中一個家，現在已經被河水淹沒了。爸爸每次開車在那座橋上，總會指著某條河水的下方說，那是我們以前的家。

這個家之所以讓我記憶深刻，是因為位置人煙稀少，附近很多荒廢的草地，家的隔壁是養豬人家，另一側則是一間廟。爸爸的工廠開在家裡附近，從家裡經過廟及幾個草地廢區後，很快的可以走到。工廠隔著大馬路的對面，是鬥狗區，週末總會有固定的鬥狗場次，工人們圍著圍欄叫囂喧鬧，下注賭狗，我很討厭這樣的事情，想起來了，也有鬥雞，太可怕了。再走過去，橋底下黑漆漆的地方，一堆籠子高高疊起，一群狗被關在籠子裡對著我吠叫，現在回想當時我太小了，應該報警抓這些賭狗鬥雞的人，經過這裡時總是狂奔過去，後面傳來狗們瘋癲的嚎叫聲，是不是在請求我的幫忙呢？

工廠旁的雜貨店對這區的居民是非常的重要，要到人多商店多的地方必須穿越一個很大的殯儀館，走路至少30分鐘，因此基本上我們與世隔絕，自成一個小社區。定期的時間會有專門賣將軍牛奶的貨車來我們家送一箱牛奶，母親固定繳費，我們可以選任何喜歡口味的牛奶，牛奶裝在玻璃瓶裡，蓋子是旋轉開的，有麥芽、巧克力、草莓、咖啡及香草口味，每次煩惱挑哪種口味是最幸福的時候，將軍牛奶是我們除了開水最常喝的飲料。另外週末時，也會有賣臭豆腐、蚵仔麵線及賭香腸的攤位在荒涼的街道旁擺攤，看著大家圍在香腸攤旁拿著骰子往碗裡邊丟著邊大喊西巴啦！感覺非常像嘉年華會，在這裡吃的蚵仔麵線，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我們家的門打開後是放鞋子的地方，旁邊有個超～斜～的樓梯往二樓走，那是我們全家的臥室，一樓是客廳飯廳跟廚房浴室，而門外還有一個拉下來的鐵門，早起上學時要把鐵門拉起來，睡覺把鐵門拉下來，之後才知道很少朋友的家是要拉鐵門的，而且這個鐵門對我們超重要，隔壁養豬場會定期趕豬經過我們家的鐵門前，一直不能理解為何不能事先跟我們說一聲，上學時把門打開時看到豬跑進來真的會被嚇死，豬還會在門前拉屎，等豬趕完後我也遲到了。

放學後會在工廠吃飯，煮飯的是工廠裡的工人叔叔，他們以前都是漁夫，廚藝之好，我可以說是吃工人叔叔的菜長大的，煮菜的叔叔記憶中膚色很黑，因此我們叫他黑叔叔。工人叔叔們一邊拿著很大的針在縫彈簧床，一邊聽著很古早時代的大音樂卡帶放的音樂，長方形的卡帶，要插進更大的機器裡才能聽。邊聽著音樂邊看著媽媽縫布，爸爸及工人叔叔們在縫彈簧床，我們小孩則是會在做好的彈簧床上跳來跳去，這是記憶中很鮮明的畫面。平日沒事跟著爸爸一起開著貨車送貨，去其他床商的店裡，他們會泡茶給我們喝，是那種很專業在九份看到的茶壺茶杯，泡茶步驟繁瑣，然而每一間賣床的店鋪裡都會泡茶歡迎客人，我父親也是。

當時最有名的電視劇是『新白娘子傳奇』，趙雅芝與葉童主演，我們好迷這部電視劇，我還買了電視劇的錄音帶，每首歌我都朗朗上口，趙雅芝好美，葉童詮釋的許仙也非常的有味道，有時候在家裡看，有時候會到隔壁的雜貨店跟客人們一起看，大家開心的聊天吃零食，有種特別的氛圍。

想想，之所以記憶這麼深刻，可能是這一切對我來說太迷幻了，除了上學，所有的活動都環繞著這個荒涼的地方，那種寂靜的感覺使我聯想到國外那種公路電影，車子孤寂的在長長的公路奔馳，經過的景色一成不變，好像踏上另一個時空。

空地裡有隻流浪狗，每天我會偷拿食物來餵牠，長得像隻可愛的小熊。有天，父母親像往常一樣，在我們放學後突然叫我們上貨車，我們再次離開這個家，前往新的城市。現在，回想那時候的事情總覺得離我非常的遙遠，甚至家人聊天也很少聊到，但我心裡總是擔心著那條我偷偷養著的狗，祈禱牠遇到好人家，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