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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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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密的角落|《夜晚的潜水艇》读后感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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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夜晚的潜水艇》之前,我是没听过陈春城这个人的。或者听过,他毕竟是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的冠军得主,但当时搜获奖名单,是为了写双雪涛和沈大成,陈春城这个名字,很可能惊鸿一瞥,便抛诸脑后。

有次,我在某平台直播读书以供消遣,有人和我交换书单,极力推荐这本书。那时,我欠了巨额读债,加之他说他不喜欢读外国书,因为有文化壁垒,便觉得也许在读书口味上,我们并不是一路人,对这个推荐也就没太上心。

但毕竟那是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和我交流读书的人,冲这点,也该当回事。于是,找了来,存在kindle里。

但是直到两天以前,才打开来读。那是已到月底,眼看这个月的读书计划要完不成,需要一本体量不那么大的书凑数。正奋力攻坚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里,大家话都太多了,长篇大论,说个没完。我感觉要是放现在,陀斯妥耶夫斯基他老人家搞不好会有拖字数骗稿费的嫌疑呢。(开玩笑啦,别介意!)

没想到,这本拿来凑数的书,成了继双雪涛之后,近几年最让我惊喜的中国文学作品之一。尤其,想到作者还是九零后,比双雪涛那可是年轻太多了,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夜晚的潜水艇》是一本短篇集,是的,很奇怪,近几年我喜欢的中国当代中青年作家,似乎都更擅长短篇些。双雪涛也只有一部长篇,在我看来马马虎虎,不如短篇。我读双雪涛,经常觉得他的遣词造句朴实无华,但感情色彩浓烈,字里行间暗藏玄机。

陈春城是另一回事。他的文字,和想像力,都是飞扬的。他很擅长写景,他笔下的景物是活的,也是有感情的,不很浓烈,润物无声。摘《竹峰寺》里一段:

偏殿一侧,深草中散落着不少明清的石构件,莲花柱础,云纹的水槽。多数都残损了。一只石狮子已然倒了,侧面卧着,面目埋在草丛中,一副酣然大睡的样子。另一只仍立着,昂然地踩着一只球,石料已发黑,眼睛空落落地平视前方。我打着呵欠,懒洋洋地穿行在这些废石荒草间,那石狮子像被我传染了似的,也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若无其事,继续平视前方。

 《竹峰寺》是很多人很喜欢的其中一个短篇,他写一个隐匿在红尘之外的寺庙。初看以为是古代,慢慢的会发现,其实是当代。我觉得陈春城的古典文学功底非常好,让他有能力带着你远离尘嚣,一起遁入空门,而浑然不觉。直到他突然抛出个当代的物事,比如他提到百度,提到游戏。“百度”的出现,尤其让我心惊,我此前从没在严肃文学作品里看到过这个词,尽管他早已和大多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我不知道该说是我的阅读取向远离了生活,还是中国文学本身远离了当下。我相信兼而有之,但很可能后者是前者的因。

《竹峰寺》的外表看上去很“出世”,但我更喜欢它那些丝丝缕缕的现实映射。这寺庙是这样一个隐秘的所在,仍无法逃脱十年动乱,那时,僧人们为保护文物不被破坏,将碑藏在某处,半个世纪以后,仍不敢拿出来,以至于曾发生过的历史渐成传说,真假难辩。而小说中的主人公,家园被拆,剩下的唯有一把已经没有了锁的钥匙,他将钥匙四处藏匿,企图保留过往的证据。

如果说《竹峰寺》的现实映射还多少有点儿陈词滥调的话,那小说集最后一篇压轴的《音乐家》,让我在其中看到了《1984》,大早上读完,流下了两行清泪。《音乐家》写音乐审查,尽管是个“苏联笑话”,也属于尺度大到前无古人的程度了。我不知道有没有中国作家此前胆敢涉足这个话题,我反正没看见。因此,读的时候大为震惊,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动物农场》和《1984》还没成为禁书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音乐家》能够过审。可能,审查口的老爷们觉得,英国啊,苏联啊,大洋国啊,不关我事。亦或者,审查口里也有良知未泯之人,愿意枪口抬高一寸。再或者,是陈春城的小聪明起了作用。

《音乐家》的主人公是个审查员,审查别人的同时,也在自我审查。一次意外,才发现自己是个音乐家,一直在创作,但因为自我审查,从未敢将之公之与众。故事的结尾,是天马行空的想像,音乐家上天入地,四处躲避克格勃,只为在意念中完成他的四部乐章。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灵感源泉是否来自于《荆棘鸟》。“荆棘鸟一生都在找寻一棵长满尖刺的树,一旦找到这种树木,便将它的胸膛往最尖锐的长刺撞去,在临死前会鸣放出动人的天籁。”《音乐家》也讲了个类似的故事,

她说她儿时听一个教堂管风琴师讲过椋鸟的传说。说是上帝每造出一只椋鸟,就造出一段旋律,和它灵魂的形状完全一致,藏在世间某处,让这鸟去寻找。也许在泉流中,也许在树梢的摇荡中,也许正盘旋在某个人的脑子里。椋鸟终日乱叫,探索着新的调子,也学它听来的任何声音,就是为找它的旋律。一旦被它偶然唱出,椋鸟的形体就会立时化作灰烬,而它的灵魂就钻进那旋律里,再也不出来了 ……

和双雪涛、沈大成一样,陈春城的作品中也充斥着类似的寓言故事。这当然是政治形势造成的,想要讲一些现实的问题,只能把它们打扮成另外的样子。也因此,这本书里的每篇故事,都涉及到一个“隐秘的角落”。《夜晚的潜水艇》里,它是潜水艇。《传彩笔》里,它是一枝笔。《竹峰寺》里,它是一把钥匙,一块碑。《红楼梦弥撒》里,它是一本书。《李茵的湖》里,它是一个业已消失的湖。《尺波》里,它是一把剑。《音乐家》里,它是音乐。这些隐秘的角落,都不足为外人道,但一个人在那里,可以获得绝对的自由。

可悲的是,这自由,在他的世界,因为不可得,便只能靠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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