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守林人悼歌

永久定格的雙眼，

蠟封綠葉一樣沈寂。

你仰視水杉長成的人，

而他也正低著頭，

用一雙綠葉的眼睛

低著頭看著你。

人們舉著缺齒的鋸子，

用銹斑奏一首葬曲。

他們說葬曲也是遺忘，

然後鋸齒冰雹般落一地。

永久定格的雙眼，

水杉長成的人的雙眼，

你們將永遠對視，

像蠟封綠葉一樣沈寂。

你們的視線像兩棵樹

枝丫，交錯在一起。

愛啊，你們定格的愛，

蠟封綠葉一樣沈寂。

人們說葬曲也是遺忘，

可他們要忘記什麽？

遺忘你和他最後的姿勢

還是他們手上的鋸子

亦或鋸子所行之事？

你們的目光連成一線

水杉樹枝交錯成的故事。

愛啊，你們定格的愛，

蠟封綠葉一樣沈寂。

人們舉著缺齒的鋸子，

像過去分離你們一樣

試圖再砍除段過往

過去他們總是參與者。

不愿回想也無從忘記，

分離，人冥兩界的分離，

他們凡舉起鋸子皆是分離！

鋸齒旋轉的鐵腥味尖點

嘶咬，你們地底的愛倉皇離去

他支離破碎在哀嚎的血染地

那裏有棵水杉樹，而他無從尋覓。

分離，人冥兩界的分離！

他們凡舉起鋸子只有分離！

你絕望回旋於哀嚎的血染地

那棵水杉樹，最後長成一片林。

那地的水杉都長著綠眼睛

無數雙晝夜看著你的綠眼睛

像他看你一樣，而他再無蹤跡。

綠眼睛們綠色的眼白和血絲

你和他的視線相連交錯，

那是失蹤的他給你新住所，

倉皇出逃的愛重新歸來

他看著你的綠眼睛，你

再次在他棕色木紋的懷抱裏

他有晝夜看著你的綠眼睛。

鋸子又到來，火星飛濺，

他們舉起的永遠只有分離！

你的水杉地他淌著血

一宿不停的鋸木聲落地——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黑暗裏他們處決水杉影。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飛濺木屑是羽毛卷起邊。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綠眼睛全都落地你看見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鋸齒獰笑嚼碎你的哭喊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他們的鋸齒一段連一段

啃食你眼淚那流動的時間。

你的眼淚，那流動的時間

他們想要一點點啃食，

因為它們像洗濯雨一樣

降落，那裏流着你的悲傷

落地上重重回彈起

迴歸又進入你的雙眼。

流動的時間落地，升起來

無法擺脫又遭人圍剿的

記憶。他們要一點點啃食

要那記憶蠟封綠葉一樣沈寂。

鋒利的鋸子人们舉起

用鋸齒奏一首葬曲。

他们說葬曲也是遺忘。

人们啊，你们要遺忘什麼？

你問他們究竟要遺忘什麼，

水杉林的血還在流淌

從你的眼到瓦甕形心臟

再到裸露樹根的土地

這是他骸骨散落的地方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他們究竟要你遺忘什麼，

你親眼目睹他們，作俑者

那一雙雙高高举起的手？

那一架架仍在轟鳴的鋸子？

他們要你遺忘什麼，

你流向地底的沉寂的悲痛？

水杉廢墟下你無蹤跡的愛人？

他們要遺忘什麼？他們

用鋸齒的暴戾將記憶全埋葬。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水杉林的血還在流淌。

他們說葬曲也是遺忘

又補充道遺忘也是原諒

原諒你嘶喊出的質問

要挾你原諒他們的屠戮，

因為他們的生活還要繼續。

他們的葬曲用屠刀奏起

遺忘的方式是埋葬

再用遺忘來實現原諒。

於是鋸子一架架朝你逼近！

鋸齒的獰笑嚼碎你的哭喊

你的眼淚，流動的時間

止不住的絕望的蝕雨

像兇獸吃剩的鳥類殘体

蜷縮的血羽毛金屬齒縫裏。

水杉林的血仍在流淌，

你的血也開始流淌，

飛濺的木屑像羽毛捲起邊。

你的眼淚，那流動的時間，

他們要啃食掉的絕望的蝕雨

深紅色的痛楚它更劇烈，

金屬獸牙齒銹損又即將斷裂。

你哀悼像失偶鳥的羽毛和木屑，

失去了一雙綠眼睛，還有

無數雙和他一樣的綠色眼睛。

那裏你失去了他們，你的生命。

棕色荒蕪，鐵腥的綠色眼

眼淚匯入逐漸濃稠的棕色河流

時間在你倒下的眼睛裏失焦

棕色的河面飄滿腥味的綠色藻。

深愛水杉樹的你，年輕的逝者！

你睜著的雙眼就這樣倒下，

虹膜裏的綠色蒙上一層白蠟

嶙峋身體，失偶鳥拔光它的羽毛。

年輕的你因為愛的逝去而逝去

你的綠色時間將凍結於此地。

噢，你！短暫的生命已然逝去！

你回蕩的嚎哭，脫離軀體的記憶

穿過銹蝕出的小洞，穿過

你蠟封的、沉寂的皮膚毛孔

和血髒他綠色眼睛的棕色荒地

一首你花費一生寫好的悼曲。

你永久定格的雙眼，

像蠟封綠葉一樣地沈寂。

你是否還能看見，能看見

你的頭頂長出新的水杉

棕色的皮膚，美麗的

枝丫一樣的膚紋，還有

和他一樣的綠色眼睛！

你仰視水杉人，

而他也正低著頭，

用他綠色水杉葉的眼睛

低著頭看著你。

詩人有記歌謠的譜，還有

沾飽墨的筆，換好弦的琴！你的

悼歌我們已在荒野裏偷偷記下。

他們禁止我們為你短暫光景哭頌。

可我們都有哀婉又響亮的歌嗓，

銹斑的鋸子他們舉起，我們的

歌裏他們的鋸齒冰雹般灑落在地。

冰冷的人們啊，你們可真奏著葬曲？

你們能遺忘什麼，又能讓人遺忘什麼？

一個守林人在鋸齒下年輕的生命？

兩個人兩雙綠眼睛被禁止之愛的對視？

還是亡靈上被一次次屠殺的杉林？

我們憤怒的悲痛的詰問的悼歌聲響，

趕走是他們的遺忘和虛偽的原諒。

詩人有記歌謠的譜，還有

沾飽墨的筆，換好弦的琴！你的

悼歌我們已經唱起，安眠吧——

和你綠色眼睛的愛一起分解在

不再荒蕪的棕色和綠色裏。

你們水杉葉的綠眼睛互相注視

我們要唱你和他光景的逝去

還要給上蠟的記憶解封，我們

唱的是你和他新生迭代的愛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