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你要抗命嗎？

學校發通告要開始換夏季校服。換季的第一天早上，或許床氣未消，你大發脾氣，吵鬧著說覺得冷不想穿夏季的短褲。身爲一個簡單粗暴的媽，我直接告訴你，覺得冷就穿回冬天的長褲。你暴躁地回答，如果不按要求穿校服老師會扣分，然後又瘋了一般批評我不事先幫你問老師是否可以冬夏校服混搭。我冷眼坐在沙發一語不發，出門時間快到，你終於偃旗息鼓，死氣沉沉決定遵守學校規定，我反個白眼目送穿上整套夏季校服的你出門上學。

事情的關鍵在於，我覺得身體保暖比扣分重要，而你覺得規矩比較重要。同你相比，媽媽小時候，實在不是一個好學生，在一間混亂的小學讀書，抄同學功課已經算是比較輕微的「犯罪」，捉昆蟲嚇膽小的同學，拉幫結派，總之到處「焫火頭」（惹事生非）就開心。而你的性格應該似爸爸多，内斂而遵守規矩。你從小就懂自己安排時間完成功課，讀書成績優異，與同學友好相處，愛玩但從不越界。我時常說，明明是我生的，由頭到脚卻沒有一處像我。

你的香港姨姨們很是鄙夷媽媽，說你讀書這麽的乖，一定是我上輩子拯救了宇宙才修來的，你乖時又想你不要那麽乖，我這種人下輩子就該下地獄。怎麽說呢，你當然是令我做家長做得很輕鬆，但我還是希望你懂反抗，不一定用劇烈的行動，至少別人要求你做什麽的時候，想一想，爲什麽要我這樣做，我是否可以選擇不做，如果不做又如何？因爲人生很長，總會有些時刻考驗你要不要抗命。

你内斂我也不能强迫你外放，你乖我也不能令你變古惑。我可以做的就是從小鼓勵你獨立思考，僅此而已了。19年開始，我們兩母子留在香港的那段時間，時勢似乎逼著你把成長的步伐加快，你開始要看到一些你很難理解的事。我只能努力把發生的事用客觀的語言同你分享，盡量不要用我自己帶情緒的觀點去影響你，我想你知道有事發生，但如果一時半刻理解不了，記住發生過什麽事，等能夠明白再判斷對錯也不遲。我們臨離開香港前，你愛戴的阿Sir被教育局取消教師資格，媽媽眼見某部分藍絲家長言辭激烈，千叮萬囑你不要在學校與同學討論任何時事有關的話題，因爲香港已經不一樣了，要避免走之前生事。結果我的小心翼翼，導致你來台灣之後亦小心翼翼。有一次你做一個繪本功課，問我可以畫香港的大埔和同學分享嗎？我很驚訝地問你，爲什麽你覺得這些不能分享，你聳一聳肩說不知道啊，不確定能不能提。我肯定地告訴你，首先你是在講你記憶的香港，何錯之有；其次我們現身在台灣，只要是表達正常意見，都不會有人舉報你的；最後請你放心做功課。

早在你剛剛讀小學，我就和你分享過Fact和Opinion的分別，所以我和你之間的敘事，我都以客觀Fact爲主，盡量少涉及Opinion，如有需要，我都會再三與你强調那只是我的Opioion。我記得你做繪本功課后，我找時間與你聊了一次天，我很認真的分享了我認爲的言論自由是什麽，告訴你在國安法下香港的言論自由是怎樣的，而台灣的言論自由又是怎樣的，你思考後或長大後可以不認同我的觀點，但分享的結果是我鼓勵你在台灣說自己想説的話。

沒想到，我們之間的這個談話又給你帶來了新的影響。幾個星期後，學校的課業學到美國的憲政，有一天晚飯時，你忽然講：「我覺得國安法就是香港的constitution。」這話把你媽驚得一口飯噎在喉嚨裏。我問你爲什麽會這樣認爲，你說：「你看現在這麽多人因爲國安法被關起來，國安法下很多話也不准講了啊！」我嘆一口氣，雖然内心深處還挺認同你想法的，但我還是再次與你討論起Fact來。我問你課上理解的constitution是什麽？你回答：「Constitution就是規定一個國家的政府部門、議會那些是怎樣設立的，人民有什麽權利和義務。」對，大致是這樣了，憲法可以說是一個國家的立法基礎，首先香港現在不是一個國家，然後香港本身已經有很多法律，並不是依據國安法設立的，就這兩點，國安法不能被視爲constitution。香港現時作爲中國領土的一部分，回歸後適用的憲法是中國的憲法。討論完，你點點頭表示瞭解，說：「我還是覺得國安法很厲害。」好吧，國安法在香港確實是很大的法。

媽媽早幾日去了看香港導演任俠的作品《少年》，片中哥哥姐姐覺得就算自己做什麽，香港也不會改變，但都不約而同用自己的方式選擇抗命，哪怕頭破血流，甚至死。作爲你的親人，我當然不希望你會有捨生取義的一日，我自私地希望你可以平安地走自己的人生路，但世事的轉動通常都不會照著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我也不能預測以後你會面對什麽。看著自信步入少年的你，我只希望你是有思想的那一個，不論何時都記得做出忠於自己的選擇。

PS.以往每年你的生日，媽媽都會寫一封信給你，這幾年實在太多話想説又説不出，都沒有好好給你寫信，這一篇就當是今年送給你生日的文字吧。雖然我時常對你諸多嫌棄(Fact)，但我認爲我還很愛你的(Opinion)，預祝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