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嶼心情

航船
十月末的蘭嶼進入了休憩的季節，船班也減少到了隔天一班，加上因天氣不好連日取消的航班，富岡漁港的售票大廳裡排滿了人。廣播裡溫柔的女聲提醒大家按觀光客和島民分別排隊，等大家都上船了才會開，不用心急。

船上幾乎坐滿了，多數人是回鄉的島民，地面上堆滿用馬克筆寫著部落和名字的超大號行李袋。男人們有著黝黑的皮膚和精壯的身板，女人們神態自若地閒談著。坐窗邊的一位阿嫲叫住我讓我可以坐她旁邊，問我：去蘭嶼觀光喔？我是蘭嶼紅頭人。我們簡短交談了幾句便沒再說話。

開船了，一切開始跟隨海浪的節奏起伏搖擺，向大海另一邊行進。幾只立著的行李箱不安分地滾來滾去，閉上眼再睜開，身邊的行李箱就又換了一個顏色。窗外海水像藍寶石一樣深邃，螺旋槳濺起浪花，在玻璃窗上落下千萬顆珍珠。阿嫲望著窗外，留給我銀白色的短髮和側影，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看著這片從小往返無數次的海域的時候，在想些什麼呢？

幸福的燈塔
蘭嶼燈塔據說是台灣海拔最高的燈塔。因此我們必須騎機車盤山而上，經過苔蘚、龍血樹、越來越寬的海面、經過白鷺鷥和驕傲的山羊。到達目的地，我想蘭嶼燈塔外面牌子上的這段話能完全表達我的感受了：

燈塔位處在堅硬石頭而成的高山上，蜿蜒的小路曲曲折折，越爬越高海邊的景色一覽無遺，越高越是壯麗。路途中隨意而望，能看到平凡但卻能感覺幸福的山海美景。

寫這段話的人，一定很愛蘭嶼吧！也一定是個平凡而又幸福的人。

唉 永遠寫不出日落的美
趕在夜幕降臨前，我們騎車來到青青草原看日落。去往草原的路是一條長著芒草的小道，十月的芒草在我的頭頂垂下白色的鬍鬚，夕陽在高高的草叢上寫出我的剪影。穿過芒草來到大海跟前，沉船懸停在深藍色的海水中沉默不語，海對面，小蘭嶼在夕陽裡罩上了橙黃色的光暈。

再轉身向西邊望去，我才發現這片草原遠比我想象的要寬廣、開闊得多。和之前看過的照片相比，秋天給草原染上了不同的顏色，枯黃的、新綠的草一齊隨著海風搖曳，而大片草野之上是大朵大朵的白雲，突然有一種置身於宮崎駿動畫的不真實感。

一條石板小路指引我們走向草原的高點。爬上山坡，無垠的大海和橙色的霞光在眼前鋪陳開來，而身後柔軟的草原和高山把我環繞，倒下去的話隨時都能接住我。看日落的人零星而至，散落在草叢裡。可以聽得到蟲鳴、鳥叫，和偶爾按快門的聲音。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沒有說話，安靜地分享著這一個隱秘的時刻，好像某種無法言說的、屬於陌生人之間的秘密。從同一個地方吹來的海風穿過我們的身體，不知道每個人都在想些什麼，但總歸不會是煩惱。

最終，太陽像一顆流心蛋，轉瞬融化在大海的盡頭。落日餘暉在低低的雲層背後顯現出曖昧的粉色。而在我們身後，月亮已經悄悄爬上了山頭。

（日落之後，我和朋友還在草原上逗留了許久，為了看六萬年相遇一次的彗星。天上的風太大了，雲移動得太快了，結果星星也在動，我試圖分辨到底是雲在動還是星星在動，但沒一會兒就感覺暈暈乎乎的，感覺自己的身體也變得很輕，也像一座離島、像一粒塵埃一樣，漫遊漂浮在這個浩瀚的夜空。）

曬月光
今夜據說有2024最大的滿月。山頭的月暈亮得讓人恍惚間以為是日出，照亮了沉船。

雲層很厚，但移動地也很快。雲開見月的時候，月亮像銀鏡一樣高懸在離島的夜空，好像有人在天上打了一隻強力手電筒，直直地照著蘭嶼，曬出我們的影子，讓一切無處遁形。

沿著環島小路騎車，月亮被薄薄的雲層籠罩，我還在夜風裡放空，同伴突然驚呼：你看到了嗎？！月光海誒！於是我就看到銀白色的月光傾瀉在海上，海面平靜，波光粼粼，映襯著不遠處島民家中点亮的一盞盞燈火。我想起一首用吳語唱的歌，名字就叫《曬月光》，大概唱的是：作者小時候常常和爸爸一起在屋頂看星星、看月亮，星河浩蕩裡看獵戶座和天狼星，一個晴朗的夜晚就這樣過去了；長大以後，還是喜歡抬頭看夜空，但卻很難得陪在爸爸身邊了，小時候稀鬆平常的夜晚，不知道將來還會有嗎？

屬於島民的夜晚
淡季的蘭嶼，觀光客像潮水一樣退去，把小島完全還給了島民。

騎機車回青旅的路上看不見遊客（除了我這樣的閒人），卻時常偶遇路边隨意擺放的桌椅，一家人或是三五好友在喝啤酒、吃燒烤，一邊還開著KTV熒幕唱古早的歌，臉上的紅暈似乎有些醉了。

東清部落的碼頭下面，有老师在教小朋友練跆拳道。老師對穿黃色T恤的小男孩說：啊你的眼睛要看你出力的方向。一邊穿藍色衣服的小男生明星漫不經心，劃拉兩下就跑開去玩水。反倒是兩個小女孩最用功，一招一式打得有模有樣。再往前走，一群十幾歲的男生在釣魚，嬉鬧著笑著一些只屬於他們的默契。靠岸的漁船裡還有人在整理打漁的裝備，好奇地抬頭打量我這個“入侵者”，然後說你好。碼頭的盡頭有一大片牡蠣殼礁石，礁石靠海的那一邊，穿深藍色衣服的男人隱匿在夜色裡，看不清是在釣魚還是在沉思。也許這兩件事根本是同一回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