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玛的爸爸妈妈又消失了
如果你还没有留意到这个曾在北京读书,在知乎工作的女生的故事的话,我来帮你梳理一下吧。
Zulhumar Isaac 祖丽胡玛尔·依沙克,家在哈密的维吾尔女孩,从小受到汉语教育,汉语说得比维语好;在内地生活很多年,是知乎早期活跃用户,也曾在知乎工作;写东西喜欢用知乎问答体,看《权游》,关心气候变化,目前在瑞典打工,学做咖啡;结婚对象是汉族男生。
作为通过“民考汉”来到内地上学的少数民族学生,她的认同是复杂的,同时也和身边同样境况的其它维吾尔族学生有所不同,2013年的一篇报道里她曾是被采访对象之一,她提到,新疆的熟人社会风气让她难以忍受,而在内地的维吾尔人也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偏见,处在夹缝中的她宁愿没有归属感,也不想从民族主义情感中寻求安慰,她曾说:“大多数人可能需要有这种归属感、认同感,基于民族也好、国家也好,但我不觉得我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来源于这些。”
我想很多在海外生活过的中国人,对这样的neither here or there的状态,会有共鸣吧。
今年2月,湖玛在妹妹终于安全离开中国之后,在推特上打破沉默,作为集中营受害者的亲属“出柜”了:
此后她陆陆续续写了一些东西,关于她妈妈退休之前当基层公务员的工作内容,关于作为维吾尔人在国内被警察盘查的经历,曾经用对知乎上仇穆言论作出过的耐心回应,等等。在推上她转发新闻报道,贴了爸爸妈妈跳舞的视频,和一些过去的照片,讲述了一些生活点滴。
她的家庭看起来和中国任何一个普通的中产家庭没什么不同,包括有着每个人都不陌生的代际观念冲突。她的爸爸妈妈或许曾像千千万万处于熟人社会中的中国父母一样,有些守旧和爱面子,但显然不是什么极端分子,也不需要什么“职业技术培训”。
她的证词向世人证明,所有那些用来对外宣传,试图正当化集中营的说辞,都是谎言。
她在日复一日联系不上父母的焦虑中,依然保持着一丝坚韧的黑色幽默。
她的妹妹祖丽米热也在推特上发声,姐妹俩为了寻找父母互相支持着。
3月27日她打电话给父亲工作的单位《哈密日报》询问父亲的去向,未果。
3月28号,她再次拨打电话,出乎她的意料,父亲接了电话。那天,时隔将近半年,她和妹妹终于在视频里见到了父母。她妈妈看起来很苍白,爸爸剃了光头,回避任何关于过去几个月的话题,但这些在她看来都不那么重要了,她终于知道父母还活着。
那天她的心情是这样的:
祖丽米热也是,虽然知道父母举止怪异,多半是有人在边上盯着,仍然止不住地高兴。
后来祖丽米热发的另外一条让我们看到那天的笑容背后发生的让人心酸的插曲(阅读顺序从下往上):
在此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们的生活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正常”了一些,虽然在视频里不能多说什么,湖玛剪短了头发,以此表达对妈妈的牵挂。
南华早报在这之前就在做一个关于她俩的视频报道,在突然间联系上父母以后,湖玛曾经很犹豫要不要停掉这个报道,以免导致父母被报复。如果说之前的发声是因为父母生死不明,她没有什么可失去的,那么在知道父母还活着以后,她就有了软肋,有了恐惧。
像千千万万海外维吾尔人和很多其它的中国人一样,她的家人被当作了人质,国家以伤害她的家人来威胁她,让她自我审查,在巨大的罪行面前保持沉默。
决定继续说话的她,显然随后又受到了威胁。关于要不要删帖,回到沉默中去,网友的意见也很分裂。如果关心维吾尔人整体的境况,自然希望多一些人发声,让世人看到那里在发生什么。可是一旦了解了一个女儿想要保护父母周全不受伤害的心,谁都会犹豫。
昨天她在推上告诉大家,上周五,她的父母再次和她们姐妹俩断了联系,消失了。
她说:“我真是蠢得可以,以为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过上几乎正常的生活。一两百万人被关在集中营里,而我几乎就准备好要move on了,给人端咖啡,给人带去快乐,学瑞典语,和公园里友善的老太太聊天。没有的事,不可能发生的。”
她们姐妹俩所经历的这一切让人感到心碎。
几天前在matters上看到Ooer写的一篇关于言论的自我审查的短文,对文中描述的“害怕,难受,恐惧,丧气,无力”感到共鸣。
但同时也想到,比起维吾尔人发声所要付出的代价,我们作为居住在新疆区域以外的汉族,暂且还不会被关进集中营,其实冒的风险已经小很多。
如果我们尚且恐惧,在matters这样墙外的社区内,尚且不敢谈论这些事,那么还有谁敢呢?她们怎么办呢?我们又如何阻止这些已经很可怕的事情,继续滑向更深的深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