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獸
我有時候覺得,過年之所以需要不斷的進食,是因為記憶也許是需要用食物不斷地去填塞才能夠變得美好,這樣不愉快的事情就會被美好的回憶給淹沒。
連續有好多個年,父親由於憂鬱症的關係每逢過年都是在病床上度過,他因為久病多年,不喜歡太吵也不喜歡見人,過年這件事情其實對他來說應該很折磨。我因為少小離家,很多記憶也都是支離破碎。有些年的記憶就跟怪獸一樣,不敢也不願意去想,深怕把他們挖出來的時候面目會太猙獰。
其實原本沒有這麼感傷,對於今年因為疫情不能回台灣過年這件事也坦然了。今天早晨讀了@楊泉 的 沒有春聯的除夕,開始想到生命裡面一些逝去的人,想到死亡這件事情,結果下午就臨時接到一個在加護病房的個案。
我認出來接我的社工,也記得這個來過幾次的加護病房樓層的會議廳,每一次來到這的目的都是協助醫療團隊轉達病患家屬他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家屬是一對來自中國的年輕夫妻。坐下來之後醫療團隊很直接就告訴他們 :「我們很遺憾,我們真的已經盡了全力救你們的父親,不幸的是他現在所有的器官都在快速衰竭中,目前完全是仰賴機器在支撐,應該剩下沒多少時間了。我們建議也希望你們能夠考慮讓他接受安寧照護,讓他走得不要太痛苦,走得有尊嚴。」
我一邊口譯一邊覺得一切都是這麼的 Deja vu,彷彿已經說過也聽過了千百遍同樣的話。我看到坐在我對面頭髮半白的社工,可能真的說過千百遍這些話給家屬的人,留下了眼淚。
年輕男孩非常堅持要繼續救他的父親,醫療團隊又再重複幾次其實病患的身體早已經放棄了,內臟持續出血,一絲希望都沒有了。
有點被驚嚇到的家屬要求單獨在會議廳裡考慮一下。我坐在會議室的外面等候,看著不同的醫護人員像是上了發條似的穿梭著,移動的病床幾次從我身邊經過,空間內充斥著各種聲音,床輪滑過的喀啦聲,病人的吐痰聲,家屬的哭泣聲。
我在加護病房區的正中央的位置,被這些生命垂危的病人們環繞著,突然覺得很傷感。即使今天是農曆除夕,生命的誕生與結束都不會因此而躊躇等候。
於是我想到年獸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