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專心的事情,就是分心
我很常感受到一種破碎的感覺:我對很多事情的記憶,剩下一些常被認為無關緊要的細節。
雖說細節往往也能tell something,但我的細節,我懷疑多到掩蓋了事情發生的經過。我癡迷於一些畫面,一些瞬間的東西,以至於不論是寫作還是拍攝,大家很常反問我:為什麼要這樣?
上半年選修了一門新聞寫作課。那是我成年受少有的機會,寫東西被公開處刑(不是(但沒差^_^
我一如既往地捕捉了很多的細節:
從烏克蘭歸來的台灣記者正在努力趕稿,我喜歡寫他的痘痘和鬍渣,那是他熬夜的證據;
活力充沛的創業家來演講,我喜歡寫她桃紅色的T恤和高亢的聲音,喜歡寫她不停用肚子裡的小baby開玩笑;
寫學校EMI(English as a Medium of Instruction)政策,我喜歡關注學校的雙語中心,他們是承受了如此多的內外部壓力,以至於願意為了一個學生團隊,全員出動接受訪談。
對我來說,要把一件事情講清楚實在是好難。我要寫好多的小東西,寫好多人物的小動作,寫他們遇到的日常bug,寫好多他們的小狼狽⋯⋯最後會忘記告訴大家事情的意義,甚至忘記故事的結果。就像我的人生一樣,時時刻刻在分心。以至於我懷疑,我的生活之所以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可能是因為,我最明確的目標,就是分心。我最專心的事情,就是分心。
分心好玩,細節好玩,我人生中最喜歡的東西,都是我在分心的時候發現的。
最近常常聽人強調「講故事的能力」,我從不擅長做那些事情,我喜歡脈絡感,但我沒有。我越是想要故事呈現得精彩,就越是誇張,最後自己也很不喜歡。和女朋友打電話分享日常,全是那些奇奇怪怪的細枝末節(在此感謝她還有戀愛濾鏡願意傾聽)。我的生活記憶、呈現作品的方式,甚至研究生生涯做的研究,全都用細節和畫面拼湊起來。它們與情節有關,但它們就只是一些碎掉的東西,四處散落。
我對小時候的記憶,沒有多少是可以完整的,只剩下很多短暫的畫面:
我記得夏天媽媽買西瓜,我們會把整個西瓜放水桶。
我在公園灌木叢拔下一片葉子。葉子很厚、很油亮。
葉子放水上,家裡的貓友會不停在水桶邊用手撥弄葉子。
養金魚的時候,魚的嘴巴一張一合好快好快,我以為它很餓,最後倒下了很多飼料。
金魚死了,平平浮在水面。
我們家在看《鐵達尼達》的裸體畫面時,媽媽讓我去冰箱拿出阿波羅雪糕。
雪糕有三個顏色,粉色的永遠剩最多。
阿波羅雪糕的盒子,最後成為了塞滿雪櫃的保鮮盒。
⋯⋯
全是這些。
每個人都有組織和理解自己人生的方式,我的組織方式就很像我收拾桌子時候的偏好:全部東西逐樣收起,沒條理地放進同一個櫃子裡。把亂的東西收起來=換了一個地方亂。
我想尊重自己對待記憶和訊息的慣性,這彌散又斷裂的視角是我重要的生活方式。
改了十幾年也改不掉的話,這真的是屬於我的、沒有人可以拿走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