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东楼西楼
每当我回忆起我的大学,总是从校门开始的:横纵交错、中间缀着几个圆拱的钢架框出了一个简洁的立方盒子,顶上似素描一般略密地排了一排轻钢横线,颇有十九世纪中叶欧洲时兴构筑物的风情,加上通体刷成宝蓝色,又平添了一丝浪漫情调。总体观之,有着一种过时的未来感——如今毋宁说是怀旧感更为妥帖。
校门外有一片大约五六米宽的小广场,站在这儿朝里望,校门仿佛一个蓝边相框,框住了一个喷泉水池和一座四层高灰褐色墙体红瓦坡顶的教学楼,更远处是成片的树冠在空中轻轻摆动。晴好的天气里,被水冲刷的亮晶晶的喷泉造型反着铜色光芒,朱红色的瓦与郁郁葱葱的叶片像蓝天上新做的画,活泼而明艳。
走进校门,才发现那座四层的教学楼原来十分狭长,像一条宽阔的手臂挡住了直行的方向。这条手臂向左右两个方向指着,右边是我的学院——一座苏式小楼坐落在参天的梧桐走道的尽头,由于位于教学楼东侧,被称为“东楼”。法国梧桐的树干粗壮笔直,道路两侧的枝干互相穿插着,掩得头顶的烈日只剩下几束光撒下来变成星星光斑落在地上。走在这条路上,像在穿过哥特大教堂的走廊,在荫暗中看着尽头的东楼沐浴在阳光里,入口处的坡顶玻璃雨棚闪闪发亮,每一步走近,小楼就放大一点,直到最后,我也暴露在阳光之下。在这样类似朝圣的路途中,我对眼前的小楼充满了想象,期待着自己能在其中和新的同学共享一间教室,每天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和树叶一起成长。
可惜,天不遂人愿,接到学校通知,由于东楼教室数量不足,我们被分到了西楼。
如果说东楼是一位沐浴在阳光里的安静少年,那么西楼就是一名站在喧嚣风尘中的阴郁老人。每天早晨,太阳在它的面前匆匆一掠,就绕到了身后,只剩下从学院主干道开来的车辆,碾着楼前铺了花砖的路“咯噔咯噔”地走过。西楼的南边是一条铺了米色砖石的小路,和路旁的黄土混作一个颜色,作为学生们收快递的摊点,人来人往,同学们与西楼擦肩而过,也并不关注它许多。北边,静静的松树与槐树互相掩映着,沉默地站在西楼的背影里。
我踏上入口的楼梯,想起一句诗:无言独上西楼。
建筑学本科为五年的学制,其中前半年的学习类似一种“磨练心性”的训练,老师发下来一张晒好的古建测绘图,大家踏着硫酸纸用针管笔和尺子一点点描着画墨线,称为“拓图”。我们那年画的是钟楼,基座的砖石与顶上的琉璃瓦稍有不慎就会描错,而硫酸纸又不甚吸水,每画一笔都要小心不要蹭脏。小时候在钟楼旁边生活了多年,我从来没有那么认真地注视过它:原来门扇这么精巧,屋顶上还有小兽。
我们的桌子是透明玻璃制的,拓图的时候大家都在桌兜里塞一个灯管,拉起窗帘打开灯管,硫酸纸上便能清晰地印出蓝图图案。窗帘是用遮光布做的,屋子里黑漆漆的,玻璃桌闪着蓝色的光,照在大家脸上,像走近了什么神秘的洞穴,洞穴里的人耳朵上都挂着一个东西,手拉着横线,来回重复着。
这份作业很枯燥,但我却偶然找到了一分乐子,这份乐趣不在于作业,而在于视野的右上角——一处因窗帘未悬挂好而露出的窗外的天空,混合着朱红色瓦片的坡屋顶与楼前槐树发着亮光的叶子,让我想到校门口的喷泉,此刻也一定快乐地反射着阳光。画图的间隙,我常常抬起头看着这片小天空,它时而湛蓝、时而灰白,有时我甚至能感到它一点点阴了下来——那就是到了我要吃晚饭的时间了。
走出西楼,外面的天空比教室里还要明亮,我混在熙熙攘攘走向食堂的人群里,感到心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在那个角落里,有一片三角形的天空,还有一片快乐的树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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