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日记(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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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oudyF 阴天相会 2024年10月01日 21:57

今天,像是从自己的生活中抬起头,看了一眼别人的生活,然后感受到,啊,原来和我生活方式差不多的那些人,感受却差这么多。


申请phd期间认识的人,基本都是同一时间入学美国项目的,因此我们有很多共同经历,比如都经历了一种从开学时的轻松到如今学期中如火如荼忙碌的节奏转变。

比如我们都在打基础,被迫学习大量理论,哪怕和自己的细分方向不直接相关。比如我们在课上讨论的问题非常专业、深刻,你是phd学生,老师会默认你具备相关的基础知识,很多人说她们觉得力不从心,在需要抒发见解的时候感受匮乏…PhD讨论的深度似乎和本科硕士之间有断层。我见她们表达出对这些phd日常生活的抗拒和焦虑。        

我的感受似乎到目前为止还是挺不错的。我喜欢那些理论,我过去从没学习过它们,哪怕是以本科硕士那种不够深入的方式。我觉得带给我很多新的启发,就算和我自己的研究不直接相关,但是我觉得总是能帮助我进行深入思考,我享受思考的感觉。


今天,在C教授的课堂开始前,我和cohort里面的一个中国学生(之前有提过来自中国top985)聊到最近,她也像其他博士生一样,说自己讨厌理论课,我说我喜欢理论,理论能使我思考得非常深入,她说她讨厌deep thinking。然后C教授笑了,他说他和她一样,他们是更喜欢和计算机打交道的那种人。


我似乎还没给那个中国学生编号,也忘记对其他同学的编号编到哪一个字母了,就叫她Z同学吧,从后往前数。我们俩是C教授的teaching assistant,在上课开始前,她问我,为什么每次都没参加cohort的party,party总是由那个曾做纽约编辑的G同学在whatsapp群里组织,那是一个非常energetic的人,在读phd的同时还在做教授,给其他大学讲课。Z同学对我说,G非常希望我能参加。   


我说,我只是每次上完课都很累,不想参加聚会。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如果你也很累的话,不必逼着自己参加。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她也很累,但她和另一名中国女性,给我的感觉是她们总在勉强自己参与社交活动。她说,她怕她不参加的话会后悔。我说你不会,你不必和每个人成为朋友。然后她感谢了我的意见。


我想我不必告诉她我需要额外的自我学习,来跟上老师的进度,但这的确是事实。不过我知道,她们课下花的功夫也不会少,尤其是在语言方面。说实话我对这两个中国同学的印象有了一些改变,她们和我过去在澳洲遇到的中国留学生非常不同。那些大部分在澳洲读master的中国学生,就从没试图理解当地的文化或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总是和来自原籍国的同学打交道。但我这个同学,开学一个月,她的英语比我第一次见到她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飞速提升,现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进行准确流利的表达,她也比过去更自信了。我真的觉得非常好。

这也让我反思我自己的英语,在离开master环境之后,虽然我的英语后来经过专门的学习,能够进行很多流利的日常场景对话,但其实我的学术英语水平在毕业后是有下降的,所以我在申请博士期间writing sample其实写得非常吃力。开学一个月,我正在逐渐找回我academic writing的感觉,但因为我过去这方面非常熟练,我的进步反而没有这两个中国同学明显。

中国一些同学,她们的品质不能仅被刻苦两个字来形容,通过这一个月的相处,虽然我还是像一开始那样本质上并不关心我的同学是谁、有什么样的背景与生活,但我知道她们身上兼具领悟力和坚韧,她们不是那种会中途放弃的人,你不知道别人在云淡风轻谈论一些东西的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她们一定可以顺利完成这个项目。


她对我说,她今天做了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在上一节ta课结束后,有学生对她说have a good day, 她本来想回have a good day,但是说错了,说成:have a good guy…   

我对她说不用尴尬,因为没人会放在心上。大部分这种自己觉得尴尬的瞬间,只有自己会反复回想,对别人来说,可能过了就再也想不起来这件事了。就像社交媒体上的网暴一样,只有当事人记得,大众的记忆都很短暂。


她看着我,说,我在对你开玩笑, you’re lack a sense of humor!

需要澄清她没有恶意也没有讽刺,我当时只觉得有点儿好笑,因为好像的确是这样的。我总是在试图说真话,tell the truth. 没想到在别人眼里成了个nerd。她说她对G同学说我不参加party是因为我是个introvert,但是她给G说,我喜欢small talk。

我不认为自己是个introvert,那只是因为我不想而已。但我上次的确告诉过她,我喜欢small talk。

她说她觉得small talk很尴尬,不知道说什么。我说,什么都可以说啊,比如你最近在研究什么,在思考什么有趣的问题,你可以和别人分享一下嘛。她说她不想被认为是个nerd,整天都在搞学术、聊学术。

但这好像的确就是我,我就是喜欢在small talk的时候和别人提起一些我认为有趣的事情,尽管这些事情有时很深入,不是那种一两句话能说完的话题,比如我上次问那个芬兰同学她认为芬兰的政治和美国之间的区别,问香港同学在英国读master时感受到的文化和美国有什么不同。我认为与其研究美国人small talk的常见话题并入乡随俗,不如说点自己真的想说的。


然后,我回忆了一下,似乎我给所有人都留下了hard-working的印象。我总是在D教授的课上和她讨论观点,下课后我提到这门课我还没做演讲、可能未来会很有压力时,另一个中国同学Y说我肯定能handle。我曾经给芬兰同学提过我喜欢泡图书馆,总是在阅读,后来她总是开玩笑对我说放松一下。但我并没有觉得很痛苦,我只是真的想读那些书。我在她们眼里成了一个书呆子,原来别人认为的书呆子是这么形成的。

她们不会知道的是,在一个地方,她们每个人都曾被我写进文字里。


今天,C教授花了一整节课给本科生们讲意识形态,我从一开始就听得特别认真。我旁边的Z同学尽管可能没看过我写的东西,但也猜到我对意识形态的兴趣。我在学期开始的时候,仔细自学研究过这块领域。

C教授问, what is the definition for ideology? 虽然我是助教,我忍不住举手回答他的问题。我说, ideology is a set of ideas to recognize and understand everything that happens in the world.  后来他宣布了正确答案,我发现除了我自己说的以外,他说,最重要的一点是, seeks to change the world. Not only understand, not only just for philosophy.

然后,他讲了一系列概念,比如什么是民族主义,什么是法西斯主义,什么是共产主义、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马克思和Hegel分别是谁,然后讲了近现代的一些东西,交叉学,以女权运动举例讲对旧有结构的挑战,讲种族,讲什么是身份。

我对他讲的这些特别感兴趣,其实他课上所有的主题我都很熟悉而且感兴趣。可是我发现,本科生真的只学了个皮毛,这些内容,只是一句话去解释这些概念分别是什么意思,作为学生,很难对它们产生深刻的理解,并与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这些还没我自己自学的百分之一多。

C教授说,中学历史书总是由当地取得胜利/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所书写。

然后下课了,我对C教授说,我觉得这些学生不太会真的理解什么是意识形态,他们阅读了这些概念,只会抨击集体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不理想,而无法对身处民主体制产生反思,因为他们从小在美国接受教育。我觉得也许向他们展现不同意识形态之间是如何辩论的会更加有效。

C教授同意了我的看法,他说,所以他说的“历史书问题”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我说也许一些当代更直观和有争议性的问题更能帮助他们理解美苏阵营的意识形态冲突,比如我之前提过的例子,美国支持台湾的原因,或者美国拥枪中国却不能的原因。

他问我,所以你认为,如果中台爆发冲突,美国会支持台湾吗。

我说,任何国家的决定都是由利益决定的,但如果在不考虑利益的情况下,至少精神上肯定是这样的。这是为什么日韩和美国有更好的关系,而中东、中国等国家却与之无法调和,因为价值观存在本质冲突。   

然后我发现,C教授其实自己根本没研究过这个问题,他还没我知道得多。他是一个搞量化的白人,意识形态只是他课程中小小的一环,他并没有打算让他的学生把这一块理解得非常深刻。而且他自己的意识形态可能也对他想要讲的东西有影响。尽管他在课堂上分析了很多政治内容,但他的方法和关注点和我不同。


下一节课是D教授的,我很喜欢我们这周对于“去殖民化”问题的讨论,给我很多启发。然后,我以后不会在自己的文章中使用“中东”这个词了。因为“中东”这个地理术语源自西方世界,特别是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英国殖民时期。当时,西方列强对全球地理位置进行命名时,往往以欧洲为中心来划分其他区域。“中东”(Middle East)之所以被称为“中东”,是相对于欧洲和英国的地理位置而言。它指的是位于“远东”(Far East,指中国、日本等东亚国家)和“近东”(Near East,指巴尔干半岛、土耳其等)之间的区域,主要包括西南亚和东北非的部分国家。

从欧洲的视角看,位于亚洲和非洲交界处的地区,包括今天的伊朗、伊拉克、沙特阿拉伯、以色列、埃及等,被视为位于“中间”的东方,因此称为“中东”。这是一种典型的欧洲中心论。而今天学到了一个重要的概念,SWANA 是 South West Asia and North Africa 的缩写,指的是西南亚和北非地区。这个术语是为了替代带有欧洲中心论色彩的“中东”(Middle East)和“北非”(North Africa)等地理术语而提出的。

这个问题也让我想起激进女权对于语言的反思,比如法语中很多职业缺乏女性/阴性名词,中文里面男尊女卑的部分。当女权主义者在积极地反思语言体系的时候,其他人、甚至女性,却通常表达出不耐烦/不理解,认为语言不重要,认为尽管一边说着 “去他妈的”,也能同时一边做个女权主义者。今天不想展开讨论这个问题,有兴趣可以读读话语与权力、媒体与意识形态控制相关的讨论。


上周,我第一次作为guest speaker在B教授的课堂上讲了一些东西。起因是因为我对她说中国的XX文化和美国似乎非常不同,引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她就让我对学生分享一下。于是我和另一名芬兰同学,分别被要求分享中国和芬兰的该文化,不知道那个芬兰同学会不会认为我的多嘴为她增加了工作量,因为我们都很忙。   

这些本科生们,学习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基于美国本土的,芬兰和中国的现象被放在一块小小的“国际视野拓展”中出现,就像在中国的中学教育中,我们花了大量时间阅读中国人写的东西,并不真的了解其他国家与地区。

因此,高校里的大众教育似乎并不能让人们真正的拥有国际视野,真正作出判断:到底我的思想中,有多少受到了本地意识形态的影响。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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