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 Longlegs?誰是 Osgood Perkins?——致背負家族創傷的人
文|中田
恐怖類型是近代最具發展性及革新面向的電影類型,十年期間,美國誕生了幾個這方面的奇才——對古典神話、民間傳說異常着迷的 Robert Eggers、竭力把故事推到一個荒謬地步的 Ari Aster、重構類型和創造異世界觀的 Jordan Peele——他們將恐怖電影提升到一個過去沒有觸及的位置,成為所謂的「elevated horror」和「prestige horror」,超越一般驚嚇 / 擁有藝術電影色彩的恐怖片,可反映導演的作者個性。
最近在宣傳上故作神秘的美國電影《長腿》(Longlegs),首支宣傳影片不透露片名,有的是一張寶麗來家庭照片和令人心寒的報警錄音,「她不是我的女兒」,然後畫面一剪,是一張犯罪現場的照片,見一位女子的下半身攤在地上。宣傳捕捉了電影恐怖的細節和意念,也是強調氛圍的 prestige horror 的模範。不過比起 Eggers、Aster 注重經營怪調的氣氛(Peele 是一個異數,創意之高暫無人能及),Osgood Perkins 其實更想做到的是說故事,借助恐怖類型剖白家庭創傷,一切可從他的背景說起。
Perkins,這個姓氏有令你想起與恐怖片有關的誰嗎?我想說的是大名鼎鼎的 Anthony Perkins——在希治閣《觸目驚心》(Psycho)飾演有戀母情意結的殺人狂 Norman Bates,日後流行文化的重要演員。Perkins 的後代就是今天《長腿》的導演 Osgood Perkins,他自幼已涉足荷里活,曾在《觸目驚心續集》(Psycho II)飾演童年時期的 Norman Bates,參演過大大小小的電視與電影(代表作竟然是《律政可人兒》(Legally Blonde)的傻仔角色)。不過在訪問中他坦言從不相信自己是演員,最感興趣的是拿住攝錄機,周圍舞動。
Osgood Perkins 最後當上導演,走上跟父親相似的道路,以拍恐怖電影為主,主因是兒時見父親為錢拍了太多次等的恐怖片——更說他自導自演的《觸目驚心第三集》(Psycho III)壓根是色情片——現在拍電影是為了「贖罪」(I want to identify or atone with the father by going down the same path and representing the good name in the genre in question.)。而諷刺的是他根本對恐怖片毫無興趣。
這一點可以反映在 Osgood Perkins 的每一部恐怖片。普遍恐怖片以教人心跳加速為目的,Perkins 則抗拒刺激,反而要讓觀眾心跳減慢,感受人物故事的憂鬱。首部電影《The Blackcoat's Daughter》把玩三個角色視點敘事,展開謎團待觀眾拆解,她們都是遭人遺棄、遺棄別人,人際關係疏離的少女;之後的《鬼故事之家》(I Am the Pretty Thing That Lives in the House)顛覆「鬼屋電影」的類型傳統,敘述一個外來者渴望了解鬼魂的故事,聚焦那份惘然若失的感覺;《Gretel & Hansel》一方面令驚慄的傳說(格林童話)成真,另一方面讓年青的下一代(角色)擺脫家族遺傳的罪與惡,活出自己的人生。《長腿》同樣如是,披著《沉默的羔羊》(The Silence of the Lambs)的緝兇類型外衣,探索家庭問題的後遺。
(以下內容含劇透)
《長腿》是 Perkins 至今最成熟和完整的作品,說起來就是呈現母親以保護子女之名,可以施行 / 承擔的惡,捏造故事埋藏真相,導致魔鬼到處伸手作惡。導演解釋意念來自母親 Berry Berenson 在他兒時一直隱瞞父親是同性戀的事實(1992 年,Anthony Perkins 死於愛滋併發症),她費煞思量包裝這段有名無實的婚姻。也可以猜想,故事中 Agent Lee Harker 的母親——將殺人犯 Longlegs 藏在地底(對照 Berenson 對外隱藏丈夫真實的性取向)——是按照母親在導演的童年印象來描畫(2001 年,Berenson 死於 911 的劫機恐怖襲擊),或至少有一部分是來自母親的形象。自雙親相繼撒手人寰,Perkins 也許沒有多少機會跟父母有場誠實的對話。
《長腿》三幕劇結構工整,由懸而未決的序幕介紹詭異的 Longlegs 出場,到開始追查 Longlegs 蹤跡,再延伸到主角 Agent Lee Harker 不為人知的過去,然後就是解謎和收結。電影不像近代的《祖孽》(Hereditary)利用劇情上的隱晦營造不祥,反是非常直接地將故事的始末一五一十向觀眾交代。
母親說:「從前,有一個小女孩,她的名字是 Lee。她和母親兩人住在一間小屋,從來沒人來探望她們⋯⋯」
倘若她當天遇見 Longlegs,拒絕邪惡的引誘,不用謊言蒙蔽真相,這個殺人犯的故事很早便會結束。
可惜我們都是可恨的人類,有七情六慾,有私心,有盲目的時候。所以說,沒有故事要說的人,才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