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能容下多一個張居正嗎?
萬曆十五年,即1587年,表面上是無甚特別的一年,但實際上卻是明朝跟中國一個重要的年份。
明朝於1368年由朱元璋所建立,歷經十六個皇帝至1644年滅亡,而萬曆是明朝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
在當政前期,萬曆與張居正緊密合作而致「萬曆中興」,但張居正死後,萬曆漸漸不上朝,荒怠政事,明朝至此,國力已無法再振作起來。相反,遠在歐洲,英國於1587年擊潰西班牙的艦隊,並開啟英國伊利沙伯女王的盛世,此消彼長。
不過,黃仁宇提出了一個觀念,就是不論萬曆、張居正、申時行、海瑞、戚繼光及李贅都是一時之傑,上至皇帝首輔,下至文官將令都曾全心全意的謀變,但每個人的結局也是一個悲劇。他們都耗盡心力,可是全部都不能根本性地改革整個中國固有的制度及社會。
萬曆少好讀書,聰穎,有仁君之風,故重用張居正,但其後卻發現他所信奉的,所依靠的都是虛妄的。皇帝貴為一國之君,掌管萬物,但卻受到中國傳統官僚系統的處處掣肘,因立儲一事收到文官的逼迫,最終發現皇帝只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近乎一個圖騰,真正掌權的是文官,是地方,皇帝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去改變整個社會。理想與現實的衝突令萬曆荒怠政事,多年不上朝,命運是悲慘的。
張居正與申時行,一個雷厲風行,一個圓滑平和,性格不同的兩人先後成為明朝的首輔。張居正被喻為明代的第一政治家,在任內推行多項改革,但卻同時破壞當時的政治平衡,影響到多方的既得利益者。因此,在他死後遭到清算,他的改革最後也只剩下一個城牆。申時行則盡力扮演和事佬的角色,他深明皇帝是一個象徵性的存在,文官系統卻是實際的統治者,只有平衡兩者的利益才能達致長久之道,可惜最後仍要被參劾。
世間再無張居正固然是這樣出類拔萃的人才難以再出現,但實際上中國的政治也難再容納多一個張居正。
戚繼光與海瑞是明代後期一文一武的傑出代表,但卻都是貧困地死去。戚繼光貴為明代後期將領第一人,對倭寇對北方的侵擾均力挽狂瀾,深受張居正的寵信,但張居正倒台後卻被人參劾;海瑞以儒家思想為人處世,心繫國事,可是最後卻因過份進取地試圖打擊豪強,壯志不能酬。
張居正是能臣,戚繼光是良將,海瑞是好官,但他們的結局代表當時中國的社會已形成一個根深蒂固的傳統,一個以士大夫為核心的治國集團,這個集團有自身運行的方法,任何破壞當中平衡的人最終都不能避免地被這個集團所推倒。
中國的社會缺乏一個完整的司法體系,沒有財產及法律的基礎,一切事情都是憑儒家提倡的道德理念作判斷。可是,由於沒有統一的定義,人言人殊,道德理念變成當權者統治的工具,最後所有人都只能順服於這個集權的體系。
因此,中國已不是昏君、佞臣或弛將所引致衰落,而是經過一代代的累積,整個社會已出現一個模式,這個模式讓中國在皇帝荒怠政事時也能良好的運作,但卻同時造成僵化,容不下任何形式的進步,無論是內在或外在的,思想上或技術上,所以中國不可能出現日本明治維新般的改革。
最後,讓我用黃仁宇的話作結:「當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各人行動全憑儒家簡單粗淺而又無法固定的原則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創造性,則其社會發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補助技術之不及。
1587年,是為萬曆十五年,歲次丁亥,表面上似乎是四海升平,無事可記,實際上我們的大明帝國卻已經走到了它發展的盡頭。在這個時候,皇帝的勵精圖治或者宴安耽樂,首輔的獨裁或者調和,高級將領的富於創造或者習於苟安,文官的廉潔奉公或者貪污舞弊,思想家的極端進步或者絕對保守,最後的結果,都是無分善惡,統統不能在事業上取得有意義的發展,有的身敗,有的名裂,還有的人則身敗而兼名裂。」
帝國走到這時衰亡得失已不是關乎於人,而更似是一個歷史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