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流行纪事|北京之春
“你从哪个区来呀?”“朝阳区没有封吗?”
这是北京四月末的一天,天气晴朗,刚好休息的工作日。在什刹海边的一家冬奥特许商品零售店门口,坐在胡同游红篷车里休息的年轻人问。
“大街上,马路上没有封吗?”
“可是怎么没有人啊。”
这一天,北京十一个区启动了全员核酸检测,印象中这是覆盖范围最大的一次。带上相机,我决定出门随便转转。
店门口堆放的冰墩墩大号毛绒玩具快有一人高,脖子上挂着雪容融配饰项链的老板走过来,“你已经在网上买了啊,下单了也能取消,在我店里买吧。”
此刻,后海平静的湖面波光粼粼地闪着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清晰起来,四面八方的鸟叫声和自行车的铃铛声此起彼伏,游船整齐地靠在岸边,只有一艘水草打捞船快速驶过。
“每天都带个小星星,你的带了小星星吗?”
船上的工人靠岸休息,不过仍保持站立,手中紧握着打捞杆,为的是让领导觉得他没有在休息。
他说自己来自安新,家就在白洋淀边上,五年前我去过一次那里,我们闲聊起来。
“雄安新区,五年了,什么都没有建起来啊,我看再有十五年我也见不到。”
他今年60岁,刚到北京一个月,眼下这份工作,他说不上哪里好也说不上哪里不好,最重要的是,这份工作能做,“能要我们已经很好了。”
“新区的活儿不好干啊,工地都要年轻的,保洁员年龄卡的尤其严。”
最近两年,包括上海、天津、深圳等全国多地发文,建筑企业原则上不招用超过国家法定退休年龄(男性60周岁、女性50周岁)的工人。
“现在也不让打鱼了。景区现在弄的有点不自然。”
2018年9月,雄安新区雄县、安新县发布了关于禁止白洋淀水域水产养殖的“禁渔令”,以修复白洋淀生态功能。2019年,白洋淀开始施行休渔期和捕捞许可证制度。在非休渔期内,取得捕捞许可证的渔民使用符合规定的捕鱼网具才可以捕鱼。
捕捞水草的红色网兜套在什刹海的汉白玉石栏上,船上的另一位工人,他的同乡,正在给破损的网重新打结,一边抽着烟一边和岸上的居民搭话,“渔网可不是这样补的。”
环顾着什刹海的四周,老人感叹,“这是北京村儿,都是平房,连个高楼都看不见。”
去年,为了再现“老北京历史文化记忆”中“银锭观山”的景致,一座高达11层的医院住院楼被拆除,现在,从后海银锭桥上一眼可以看到远处的西山山脉,遮挡视线的“突兀高楼”便也没有了。
附近的制高点,可能是一旁建于90年代的望海楼,不过景区临街的大门紧闭,临时开辟成为了核酸检测点,保安和遛弯的居民聊着天,午饭吃了吗,吃了什么,囤东西了吗,买了什么。
“就买点米面油得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居民说。
继续往前走,来到了附近居民们游泳的“据点”。下午三点的阳光热烈却舒适,还未到暴晒的季节,光着膀子的大爷在下水前聊天,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出的光斑在他们的背上游动,一个小男孩赤条条趴在岸边,等待父亲的游泳教学。
“上海死了多少人啊?平均得有80多岁。”
“你今年有60了吗?”
学游泳的小朋友坐在爸爸自行车的横梁上准备离开,“和爷爷说再见,”“行,够意思啊,扶着点。”
告别他们,我继续向西骑行。穿过后海、西海、新街口、学院南路,直到魏公村附近。在母校的一个小侧门口,我站在电子闸口处向里探望,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在两棵槐花挂满枝头的大树下,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捧着书在读,不时有学生来出入口取外卖。
我再往前走一步,尽管戴着口罩,电子闸口的人脸识别屏幕还是捕捉到了我的存在,不断发出“无权限”“无权限”的语音提示。
这一天,刚走出家门口时,每天经过的一家服装店里,“撤店甩货”“再见!北京”几个毛笔大字张贴在醒目的地方。骑车经过雍和宫附近时,隔着马路又见到一家张贴着“撤店”通知的店。这样的景象,在武汉,在瑞丽,也见到过。
这一天,时隔半小时总能听到四面八方的喇叭声。“核酸,做-核酸,做-免费的-核酸”,一字一顿,“走过路过,做-免费的-核酸”。钟鼓楼广场上搭了蓝色的遮阳篷和防疫用帐篷,中午做核酸的人不多,穿着蓝色隔离衣的保安拿起手机帮另外一个工作人员拍照,仿佛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这一天,我碰到一个仿佛“置身事外”的人。在国子监门楼下,不多的几个居民排着队等待测核酸,阳光透过浓密的树荫洒在孔庙红色的外墙上,风时大时小,光影斑驳。“你知道红墙灰瓦是什么意思吗?”一位刚做完核酸的老人走了过来,指了指我身上的相机。
“这张纸送给你”,我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老人急匆匆地离开了。“福音书?上访材料?”我有点忐忑地把这张A4纸铺开,飞速从左至右,从上往下扫了一眼,眼前的内容,只不过是老人和各种文化界名流的合影,把纸收好,长舒一口气。
这一天,鼓楼东大街显得更加宽阔,偶尔经过排队测核酸的队伍,其它时候,则看不到什么人群。春末夏初的树木萌发新绿,骑车穿过斑驳的树影,我想起去年大概同样的季节,在上海的街头,有过的类似时刻。
这一天,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仍然在蔓延,尽管大街上的氛围没有互联网上那么紧张,不管是超市门口,还是前两天去看演出的live house里,买菜囤货是共同的话题。
我想起去年郑州暴雨的次日,社交媒体上的不断发出的求救声,电话里一个大学生告诉我水漫过了胸口。当我走出郑州火车站时,路过马路边下棋的居民,晚高峰拎着菜回家的人们。后来我又经历过很多相似的时刻,当这些信息同时涌来时,我再也无法从任何平静的场景中获得真正的放松了。
这一天,我一共骑了40多公里,从朝阳区穿过东西城区,再到晚高峰仍然在堵车的海淀区。
这一天,在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一个不得不骑车出行的陌生人,一名来自上海的线上医疗求助微信群友,配完药以后,患有抑郁症失眠连续几日的TA,往返骑车四小时后,终于感到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