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的另一端：「走進社區的ＢＤＳＭ空間」活動後記

撰文、插畫：麥子

文字編輯：兩蚊

編按：文章與活動相關之插畫均由麥子所擬及繪畫。

事先聲明，我對ＢＤＳＭ的認識並非源自《格雷的五十道陰影》（Fifty Shades of Grey）。早在這部電影出現以前，因為ＢＬ和ＡＶ這些性啓蒙的關係，我對ＢＤＳＭ已略知一二；不過，也就真的只有一二。所以，當早前得知一坪半首次舉辦的性／別日常對話節會舉行以「走進社區的ＢＤＳＭ空間」為題的活動，我便二話不説報名參加。

在這個活動中，來自ＮＪＡＣ——一間推動多元文化的非牟利機構及創意工作室的主持人，邀請了三位有豐富ＢＤＳＭ經驗的人士，分享他們探索性喜好的歷程，以及對本地ＢＤＳＭ文化的觀察。甫走進是次進行活動、平日作為ＢＤＳＭ愛好者及男同志聚會空間的場地，只見嘉賓和參加者在沙發和地墊上圍圈坐著，隱約間又聽到輕快的背景音樂，給人一種居家般的自在感。通過隨即展開的一系列分享與體驗，儘管我像只是站在門隙前，以有限視角窺探「另一端」的ＢＤＳＭ世界；卻也意識到ＢＤＳＭ雖然作為小衆性喜好，但其實比想像中更接近我們的生活。

從酒店到社區　尋覓ＢＤＳＭ群體的容身之所

所謂ＢＤＳＭ，借用維基百科的定義，是與「虐戀」相關的人類性行為模式，主要的次群體有三個：綁縛與調教（Bondage & Discipline；ＢＤ），支配與臣服（Dominance & Submission；ＤＳ），施虐與受虐（Sadism & Masochism；ＳＭ）。在工作坊中，三位嘉賓亦是如此簡介ＢＤＳＭ的意涵，同時分享了在香港進行這種性行為模式的空間發展史。

在香港這個寸金尺土的地方，要找一個專為ＢＤＳＭ愛好者而設的空間並不容易。而活動其中兩位嘉賓在近年開始經營自己的ＢＤＳＭ空間之前，香港有很長一段時間也只有一個專門為ＢＤＳＭ愛好者租借活動場地的地方，經常「一室難求」。因此，如嘉賓們所說，他們和很多因為土地問題而難以做愛的香港人一樣，過往只能選擇酒店作為性空間。可是，酒店始終是一個短暫借來的空間，ＢＤＳＭ愛好者往往難以在房間設置更大型、更專門的器具；加上租住酒店的價格也不便宜，是名副其實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所以他們才萌生走出酒店的念頭，決定在社區營建屬於自己的活動空間，亦為社群同好提供一個容身之所。

如此想來，我一開始所感受到的家居氣息，似乎也有其因由。畢竟，這就是他們的日常，只是平時不會向外人道而已。

放下既定社會角色　玩一場滿足權力轉換欲望的遊戲

到了活動下半部分，嘉賓們又分別以ＢＤ、ＤＳ和ＳＭ三個主題，讓參加者分別通過體驗工作坊，進一步理解ＢＤＳＭ。單從字面意義來看，無論ＢＤ、ＤＳ還是ＳＭ，我們都能看到它們是以相對的概念為一組，當中均涉及權力的展現。若以權力作為ＢＤＳＭ的基礎元素，我們不難發現，這些權力關係在我們不同生活處境也能找到類似的形式，如上司和下屬、父母和子女、老師和學生等。而在介紹ＤＳ的環節中，嘉賓遂通過一連串的問題，讓參加者思考自己日常所扮演的權力角色，以及擔任這些角色時的心情。

正因為ＢＤＳＭ與這些社會權力關係的相通性，這種性行為模式的一大吸引之處，便是人們能借此暫時擺脫他們在社會扮演的既定角色，甚至獲得一種因為身份反差而產生的快感。根據嘉賓們的分享，一些平日在家庭、工作裏肩負重責的人，在ＢＤＳＭ中反而喜歡做被支配的一方，只求實現自己得以依賴別人的深層欲望；相反，有些日常中因為能力、地位而處於弱勢的人，在ＢＤＳＭ中則能通過當支配的一方，獲得從其他生活場景所失落的成功感。我們固然不能把所有愛好者的情況一概而論，可從活動嘉賓的自身經歷看來，ＢＤＳＭ確實有著這種反轉的魅力。

事實上，這種對權力轉換的欲望，我們每個人理應並不陌生，只是各自滿足的心理需求内容、以及所滿足的方式不盡相同。就我而言，作為一個病入膏肓的腐女，回想自己當初會被ＢＬ吸引的原因，亦有異曲同工之處。或許這樣説政治不正確，但誠然，我有時候也希望自己能像傳統性別觀念中有權力的一方，通過凝視他們所物化的對象，從而獲得一種居高臨下的滿足感。機緣巧合地，我遇上了ＢＬ，正如他們遇上了ＢＤＳＭ。

以大腦作為性器官　源於未知的性快感

ＢＤＳＭ雖被定義為一種性行為，但活動嘉賓亦指出，ＢＤＳＭ為人帶來的愉悅，不一定源於人與人的性接觸。除了上述的權力轉換能讓一些人如同置身極樂之外，在進行ＢＤＳＭ的過程中，人們對未知事物的想像也能帶來巨大的性快感。

在接下來介紹ＳＭ的環節中，嘉賓讓參加者傳閲各種ＳＭ會使用到的用具，如皮鞭、羽毛掃、齒輪、按摩棒等。詢問所有參加者的同意後，嘉賓則讓我們閉上眼睛，由他隨機用道具觸碰參加者手脚等非敏感身體部位，體驗這些物件接觸皮膚的感覺。因為是淺度體驗的關係，整個過程也是蜻蜓點水，所以相比起觸覺上有甚麼巨大感受，不少人也表示對等待（即不知道嘉賓會在甚麼時候，用甚麼道具觸碰自己）的這個過程更為印象深刻。而在這個環節的尾聲，嘉賓亦表示這種對未知的恐懼或期待，正正是令人在ＢＤＳＭ中獲得快感的重要因素。

「我們最重要的性器官不是下體，而是大腦。」這是另一位嘉賓在分享其ＢＤＳＭ經驗時所說的話，亦是我在整個活動中最印象深刻的話。説來凑巧，近來重讀ＡＶ評論家一劍浣春秋的《ＡＶ春秋》，發現當中對日本ＡＶ馬賽克的討論，正能與這位嘉賓的話遙相呼應。簡言之，雖然在日本ＡＶ中，掩蓋性器官的馬賽克一開始是因為電影審查制度而出現，但來到現時薄碼片、甚至無碼片充斥網絡的時代，打馬賽克已變成一門藝術。如同一劍浣春秋所形容，這些馬賽克很多時候是用來撩撥視聽者，就是要讓人「心癢癢的去想像那塊玻璃背後的春色風光」，同樣是一種對未知的期待。

所以，任這世上的性愛形式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的，或許只是「想像」二字。因為，若沒有了想像的加乘，我們很快便會發現很多人與事，其實也不外如是。

危險的不是性行為　而是人性

在不少人的心目中，ＢＤＳＭ往往與「危險」扯上關係。不過，嘉賓卻解説道，ＢＤＳＭ其實遠比想像中更加强調安全。他們在進行這種性行為之前，也會先制定保障各方的種種規則。當中最基本的就有簡稱為「ＳＳＣ 」的三大原則：安全（Safe）、理智（Sane）、知情同意（Consensual）。而通過最後一個體驗活動，嘉賓們又讓我們領略到，為何規則在ＢＤＳＭ文化中是一件如此重要的事。

以兩人為一組，嘉賓在介紹ＢＤ的環節中教授了我們一些繩縛的方法，又讓每組輪流以麻繩捆綁對方雙手，實踐所學。有趣的是，無論是綁和被綁，過程中我們每組人也是在互相協助下才得以完成，包括會詢問對方繩子鬆緊的程度是否合適，又如會一起討論繩縛的方法步驟等。當然我們之所以要如此「同心協力」才能成事，不排除與在場很多人也是新手有關；但同時，這也讓我設想，如果任何一方在這過程中極度不合作，整件事根本很難順利進行下去。所以在ＢＤＳＭ中，尊重彼此意願、並遵守共同制定的規則無疑是最不可或缺的一環——如同所有理想、愉悅的性行為，乃至人際關係，也理應如此。

固然，樹大總會有枯枝，世上總有人會濫用他們在這些關係中的權力去摧毀別人。但如同其中一位嘉賓所説，ＢＤＳＭ可以說是「一個人把他的性命交託給另一個人」的事情，所以，這種行為本應建立在人們互相信任的基礎之上。不過，或許因為我是一個天性多疑、對人性尤其悲觀的人，在這一點上，我又意識到自己與ＢＤＳＭ、甚至所有性愛關係有著一定的距離。

這麼近那麼遠　我與性愛的距離

性行為對於我的現實生活而言，一直以來都是一件有距離的事，因為把性愛存留於ＢＬ、ＡＶ以及自己的幻想之中，是我習慣與這種慾望的相處之道。箇中原因説起來可以很複雜，若要用一句話概括，就是只有將「人」（不論是我自己還是他者）這個最不能預測的因素排除，我才會感到真正的安全。不過，在現實生活裏，撇除曾在路上看見狗隻交配之外，我也有過兩次和性愛比較接近的經歷——不是自己的性愛，而是他人的性愛：因為兩次我也是陪伴朋友購買成人用品，及後到酒店幫忙佈置他們與另一半或炮友staycation的房間。而每當我功成身退、先行離開酒店的時候，我的腦海也會閃過一連串問題，好奇在那一道道酒店房門的另一端，將會發生甚麼事。

所以，比起為朋友兩肋插刀，我其實更多是好奇心作祟——今次參加這個介紹ＢＤＳＭ文化的活動，我當初多少也是出於這種心態。不過，相對於滿足一開始存有的獵奇心理，活動中的分享和體驗環節反而讓我更多思考自身，思考自己之所以選擇與性愛保持一定距離的原因。

常言道，恐懼源於未知；但同時，期望也源於未知。正因為我這一輩子或許不能、也不會推開那道門，所以我十分慶幸有人能無私分享他們親身經歷的門後風光到底如何。如此想來，這應該就是這個活動對於目前的我的意義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