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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珥:春秋富豪「自乾五」—— 黃金權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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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2-04*

1

春秋時的商人,一點也不安分,常常逾越「在商言商」的邊界,尤好參與外交,頗有「自乾五」的風範。

最為典型的,大約是孔子的弟子端木賜(子貢)。

端木是富豪,卻並不甘心僅僅做個富家翁,當然,更不甘心僅僅做個躲在象牙塔內的公知。他的志向,在孔門諸弟子中極為另類:「兩國構難,壯士列陣,塵埃漲天。賜(子貢之名)不持一尺之兵,一斗之糧,解兩國之難;用賜者存,不用賜者亡。」孔老師因此評價他:「辯士哉!」(《韓詩外傳》卷七)

有著如此宏大的志向,孔老師僅僅誇獎他是「辯士」,實在有點小看了外交工作,或者小看了端木同學。雖然專業吃外交飯的人中,向來不缺耍嘴皮子的酒囊飯袋,但「不持一尺之兵,一斗之糧」,而要去「壯士列陣」的前線「解兩國之難」,顯然是不能僅僅依靠嘴皮子的,還需要勇氣,更需要智慧。

2

在春秋時期的商人「自乾五」中,端木大約是外交成就最大的,以至於惜字如金的司馬遷居然在《史記》中居然為此花費了1500字以上,濃墨重彩。

那是一連串的穿梭外交,為的是解救魯國。

齊國的權臣田常,「欲作亂於齊」,為了鏟除國內幾家政敵們的勢力,發動了伐魯戰爭,拿魯國當磨刀石,消耗政敵們的軍事力量。

端木先找到田常,做了一番分析,認為攻打魯國並不能實現消耗政敵力量的主要目的,因為魯國實在太弱小了。比魯國更合適的磨刀石,應該是強大的吳國。齊國出兵攻打吳國,即便不能獲勝,也能夠消耗政敵力量。

田常唯一擔心的,是伐吳缺乏理由。端木自告奮勇去說服吳國主動援魯攻齊,以為齊國伐吳提供藉口。

在這場遊戲的第二輪,端木告訴吳王夫差,齊國表面上攻擊魯國,實質上卻是為了與吳爭霸,吳國應該主動應戰。

吳王心動,卻擔心自己出兵攻齊時,一心報仇雪恨的越王勾踐,會在背後偷襲自己。他認為應該先平定越國,再攻擊齊國。端木表示,機不可失,若待齊國吞滅魯國,則強弱之勢已變,對吳國不利。於是,他再度自告奮勇,告訴吳王說自己可以前往越國,說服勾踐派兵,隨同吳國攻打齊國。

遊戲進入了第三輪。端木說服越王勾踐,倘或吳國伐齊失敗,越國當然可以獲利;而即便吳國伐齊勝利,吳國必然會乘勢攻打晉國,那時再與晉國攜手,兩面夾攻吳國,則越國大仇可報。越王勾踐大悅,言聽計從。

遊戲的第四輪,終於動真格的了。吳國果然出兵攻打齊國,端木則悄悄去了晉國,提醒晉國加強戰備,隨時防備吳軍。

吳軍在戰場上大敗齊軍,挾勝利之勢轉而攻擊晉國。早有準備的晉國迎戰,擊敗吳軍。越王勾踐乘機出兵伐吳,並最終殺了夫差,滅了吳國,成就一番霸業。

對於這番複雜的合縱連橫,司馬遷將其總結為:「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儒門弟子端木賜,因此也成為縱橫家一代宗師。

3

對於端木的才華和斤兩,孔子是相當清楚的。

這位自己混得相當不如意的老師,知人之明還是有的。當初齊國出兵伐魯的消息傳來時,孔子的多名弟子都慷慨請行,以保衛魯國,孔子單單選中了端木,不僅拯救了魯國,還徹底改變當時的「國際」均勢。

孔老師本人,也曾大大受惠於端木的外交才幹。當年他「厄於陳蔡之間」時,正是依靠端木出使楚國,居然成功說服了「楚昭王興師迎孔子,然後得免」。

孔門雖然俊採星馳,但與其他同學相比,端木同學有兩個長處,令其在同儕、甚至同時代中,鶴立雞群:

一是「達」。這是孔老師的評價,就是通達而不迂腐。作為在官商學三界都玩得轉、吃得開的通才,端木真正做到了「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俱文章」,絕非那種憋在書齋里悶騷,一無所長卻還常常自以為懷才不遇的怨婦型腐儒。

二是「富」。春秋時有所謂「素封」之說,指的就是「無秩祿之奉,爵邑之入,而樂與之比者,命曰‘素封’」,即富豪們憑借自己的財富,而獲得了與官員及貴族們相當的地位。端木就是「素封」的典型,司馬遷形容他「結駟連騎,束帛之幣以聘享諸侯,所至,國君無不分庭與之抗禮。」能夠在一個官本位的社會,得到各地高級領導的禮遇,靠的當然不是孔老師的牌頭——何況彼時老師的知名度還有待端木等人的炒作呢。

當然,財富並不直接導致「素封」,中間一個非常重要的傳導鏈條,是構建「影響力」。在一個光有錢不行的、沒有錢萬萬不行的社會,擁有財富是營建影響力的必要條件,而影響力正是權力的本質所在。

若干年後,到了蘇秦、張儀那代人接著玩縱橫家的遊戲時,畢竟缺乏自有財富的支撐,只好擇木而棲,為人打工,也就成了附庸,落了俗套。哪裡能如端木這般,即便在商不言商,去言政、乃至從政,依然是一桿獨立挺拔的「木」,一個獨立自主的真正「自乾五」。

4

春秋戰國時,商人越界充當「自乾五」,為國家主動進行外交斡旋,並不少。《左傳》中就有不少記載。

楚昭王當年被吳軍追捕,逃到隨國。小小的隨國居然敢藐視強大的吳軍,給予楚昭王政治避難,其勇氣遠遠超過庇護斯諾登的俄羅斯。其中的原因,據說就是一位名為「爐金」的商人,曾在楚昭王兄長子期家做過家臣,主動出面斡旋。楚王脫難後,為了酬謝「爐金」,甚至考慮過請他出任特使。

晉國亦有一位大夫荀罃,被楚國俘獲。一位在楚經商的鄭國商人,居然想將他偷運出境,雖然被發現,楚國卻並未處罰這位越界的商人,最後也把荀罃放回晉國。

另一名鄭國商人弦高退師的故事,則更是膾炙人口。弦高在經商途中,遇到前來偷襲鄭國的秦軍部隊,為了拖延秦軍,爭取報警時間,急中生智,將自己所販賣的牛送給秦軍,假托是鄭國國君犒勞秦軍之用。秦軍將領以為鄭國有備,轉而攻擊滑國,鄭國因此奪過一劫。

到了呂不韋將政治當作期貨進行投資時,更是將「自乾」發揮到了極限。

千年前的商人,如此熱衷於充當「自乾五」,莫非因為那時的「國」,真是商人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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