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来了”

珠三角属于“传统意识形态”重灾区。最近一阵子家里装修，卖家具家电的销售，施工队，都习惯性称我“X太”。“鄙人姓R，谢谢。”

我总想起陈璧君。别人叫她“汪太太”，她眼睛一瞪，“叫我陈先生！”

民国轶事，总把陈璧君归为“母老虎”一类。民国有三大“母老虎”，说不定能给今日之“女权”提供些“灵感”。 

陈璧君、钮有恒、崔震华，分别是汪精卫、戴季陶、张继的妻子。

汪、戴、张三人均为国民党元老，地位显赫。孙中山离世后，汪临遗命，广州开府，“中山舰”事件后长期居国民党副职。戴曾任孙中山机要秘书，后成蒋介石心腹，其私生子过继给蒋，是为蒋纬国。张继则将陈独秀介绍给孙中山，开启国民党改组新篇。

汪戴以文笔权倾一时，张是沧州人，会拳脚——饶是有文有武，一言九鼎，回家见了妻子还是不敢高声说话。三人的惧内事迹太多，只能择要而言。

“湖湘三公子”之一谭延闿回忆，蒋介石与汪精卫交恶，主要由于陈璧君。1925年东征之后，尚未进政治中枢的蒋向汪递上名帖，希望结拜，汪复信中有“介弟”字样，被陈发现，痛骂“你愿意做他的把兄，我不愿意做他的把嫂”，鄙夷蒋的江湖做派，汪将信撕掉重写。

别的太太只是对自己的丈夫有威慑力，但陈璧君在国民党内毫无敌手。1935年汪遇刺倒地，陈一手为汪把脉，说“四哥（汪行四），你放心罢，革命党反正要横死的，这种事我早已料到”；一边怒斥在汪身边的蒋介石：“蒋先生，不让汪先生干了，我们不干就是，何苦出此手段！”蒋无言以对。一旁的张学良吓得瞠目结舌。

戴季陶平时喜欢大发宏论，性格神经质，因此往往旁若无人，但只怕“姐姐”钮有恒。钮大他四岁，平日姐弟相称。1927年，蒋介石与胡汉民合作。某次会议，戴又开始滔滔不绝，无视主持人胡汉民的暗示。胡当即递了一张纸条过去，“你姐姐来了”，戴立刻闭口不言。

1935年汪精卫遇刺，还是会武术的张继捉住了刺客——这一身功夫在家里是没有用的。曾有张的好友声称，看见张继和几个子女都环绕着跪在夫人崔震华面前，崔举鞭痛打张继不止。好友上前去劝解，张继说：“请不要管，我太太是好人，让她打打出出气。”

 “惧内”不是外因。因为三位要人的身高均在1.75米上下，体重也超过75公斤，绝不存在身体对抗上的劣势，不是“打不过”妻子才“甘拜下风”的。

 “惧内”的根源在于心理：一是“内”本身地位高、资格老、见识广，有道理可讲，有原则可凭，自然不容小觑，性格强悍只是因素之一；二是三位要人自尊自信，不因妻子“居上风”而倍感丢脸，因此总能面不改色、从善如流。时人笑他们河东狮吼，尊严扫地，实在大谬，非大丈夫必不致宽容至此矣。

但是，民国三位的“母老虎”，有可法处，亦有不可法处。

因为她们实在太幸运了。中国历史悠久，如此幸运的女性太少太少：她们得益于家境的顺遂、身居高位的配偶发自内心的敬重，加之自身的阅历见地确有过人之处，再由三者的合力，得到西风东渐的大环境乃至整个社会的优容。

而中国一直未享有类似权利的女性，又太多太多：有时生存权、教育权几被剥夺，何谈男女平等？争取平等权利已是艰难，更有甚者偶一享有，便自以为“翻身”，重新为不平等的性别关系张目。张桂梅不同意学生做全职太太，戒心也在于此。

近年来女权“大乱斗”，主义乱飞，足以令人目眩。主义太多，问题往往被遮掉了。女性“翻身”的关键，是要和男人一样站起来，这需要客观环境，也需要主观努力。

如今，客观环境也确实存在着改变的契机，“幸运”的女性有望越来越多。然而，幸运的人还是要切记“幸运”从何处而来，同时，“翻身”并不意味着骑在别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