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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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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取於水也?--孔銘隆的學習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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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並非一定代表了生手--良和老師在評論一個學生的詩作好與未夠好的時候,第一道門檻就是「生手」,而銘隆第一首詩想當然耳,自是輕鬆越過了這道檻,亦同時定調了他的主旋律:一種以水為載體的抒情聲音。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徐竟勛

《海石敲響潮音》是銘隆的學習時代。

學習並非一定代表了生手--良和老師在評論一個學生的詩作好與未夠好的時候,第一道門檻就是「生手」,而銘隆第一首詩想當然耳,自是輕鬆越過了這道檻,亦同時定調了他的主旋律:一種以水為載體的抒情聲音。

巴什拉曾經在《水與夢:論物質的想像》中借鑒了大量的詩歌,用以描寫水這種物質如何作為意象,突顯出詩人的想像力。的而且確,水具備了無盡的想像空間,在於銘隆的詩作中,它在〈重寫海角潮音〉代表了對故居的回憶,它在〈畫魚〉代表了生命的源頭,它在〈搖曳——看過《數碼暴龍 Last Evolution絆》〉代表了一種物的性質、形態,它在〈海霖〉代表了愛情的萌芽……在這些與水的連結之中,其中值得珍視的,就是有關「家族」的命題:在〈船〉中,水是詩的載體,也是回憶的載體:「儀式使狀如船隻的黑木,載你渡過//那些印象裏漆黑一片的河」,它所具備的能動性既代表了重新聚合、團聚的河流,亦是分離的斯堤克斯河,描寫了一個家族的聚合與離散。在〈節瓜栗子瘦肉湯〉中,它代表了成長的養份,亦是家人之間的紐帶,「節瓜湯」既是他們家族專屬的象徵,亦代表了自己的成長,能夠建立新家庭的顯證:「在外不喝湯的壞處,你一再拒絕喝那碗//飯前飯後遞上的節瓜湯//如今只在一旁細看,父親與母親喝湯」。

而「魚」作為「水」的從屬,亦經常出現於銘隆的詩作中,〈鯇魚〉展現了遊子的心理:「離開故鄉,努力在新的水域打轉//他多番呢喃的故鄉紛爭//堵住了歸去的方向//那尾淡水魚早已無法認辨回家的路」,在〈游魚〉及〈冷雨〉亦同樣分享着這種離散的心情--候鳥與迴游的魚類,牠們在新的地方尋找落葉歸根的方法,令到詩人同樣感受了曾經離散,再尋求根著的共感;〈口吃〉中則以「魚網」、「魚鰾」與「魚嘴」描寫教授的嘴巴與聲音,將口吃變成了擱淺的魚的垂死掙扎;而其中最有趣的是,〈詩神〉中寫到創作的神緒,其中一種是「釣魚」的過程:「他仍在橋邊垂釣//毛孔的縫隙中//一條幼細的髮長了出來//波浪又誤觸魚絲」,要知道在廣東話中,「釣魚」是歧義--它既可以是代表了漁者苦苦的等待,等待漁獲的到來,同時亦可以是睡眠的具像,夢的觸媒,此乃詩人的玩味。

而作為學習時代的最大證明,就是銘隆詩中有偉大詩人的影子--銘隆非常喜歡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謝默斯.希尼的詩,除了一些和希尼的詩之外,他亦繼承了許多希尼觀物的角度,例如在〈死鼠,蝸牛,及一些討厭的鳥〉對於活物被大自然殘酷地掏空的描寫,詩中保留了兩位敘述者的對話性,一種童年時幾近天真無邪的聲音,詢問着有關自然的問題,與另外一種長大後,洞悉萬物的嫉俗之音,形成了莫大的對比:「你還在尋找那隻誤入穴口的鳥?//溫熱早已融化羽翅//將身軀粘在角質」與「你還在問地上小鼠的死因//身體是被雨水掏空」他們是分裂的敘述者,在這種一問一答的形式下,表達了詩人對於逝去事物的想像與理解,頗有〈一個自然主義者的死亡〉的影子,鑄寫了人們長大後喪失了兒時童趣的歷程。而〈管道──主持謝默斯·希尼詩會後寫〉將「井」視為靈感的來源地:「我便撐着井邊,俯身//穿過鐵井蓋的小洞窺視井的盡處//無底洞鑽入童目的黑//那裏,沒有倒影、動物、腐植」,回應了〈個人的赫利孔山〉中:「現在,為了探本溯源,摸索黏液//去呆望,一如瞪目的納西瑟斯,注視某處泉水//並不符合所有成年人的尊嚴,我押韻//只為了看清我自己,讓黑暗之聲迴盪」。

當然,在於銘隆的詩而言,並非現在時常提到的「海洋書寫」,介入到生態文學與綠色研究的議題之中。水與魚是隱喻的舞台,而銘隆的詩有開揚的輪廓,不像等候鯨落、傷春悲秋的詩人--作為一位老師,這個身份亦不斷縈迴在他的詩作之中,如〈詩觀三題──記文創班瑣事〉直接描寫了文學創作班與學生討論詩作及批改作品的情況,他們在過程中閱讀了鍾國強、王良和、也斯等詩人的詩作,將自己的養分灌輸了給下一代的寫作人。同時〈課件--詩五首〉與〈流體〉中教師的角度,亦是銘隆對於教師身分與詩人身分的自我認同,正在摸索如何找到教學與創作之中的完美平衡:〈課件--詩五首〉中提到了「削」、「鑿」、「叩」、「行」及「解」五個動作,這五個動作是學生悲壯的苦行,亦是老師對於學生不正常行為的觀察,但當中亦有着建制下老師的無奈,即便發現了問題,滿腔不滿,卻沒有辦法去直接解決--何以解憂?唯有寫詩。

《孟子.離婁下》提到:「源泉混混,不捨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講到君子必須要像有源的水一樣,有自強不息的生命力--有源之水,可以滋潤萬物,涵養眾生。而銘隆的作品圍繞着水的命題,闢着一口深井,是取之不盡的有源之水--銘隆的詩講求物與物之間的共生與和諧,由水到魚,由文學到自身,由學生到老師,一切都是自身的觀物過程,其內核是在於建構或解構他者的符碼,而這個過程看似二元,實際根莖蔓生,是詩人對於自己一切的尋索。以海石敲響潮音,或是詩人對於自身作品的要求,但當海石擲到水中,未必能夠激起振聵潮音,但至少也能成為一種自我排解,同時成為一種紀錄,作為學習時代的開始,與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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