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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靜的美國人》 - 後殖民時代的躁動與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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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靜的美國人》是英國作家格雷安·葛林於五十年代以第一次印度支那戰爭為背景而寫的小說。出版在1955年,這本書在當年的重要性,在於作者像預言家般揭視了美國日後作為「第三勢力」介入法屬印度支那的事務,後來將越南的局勢演變成我們現在所熟知的「越戰」,加上葛林對矛盾糾結的人類情感的敏感描寫,成為葛林無數經典作品上的其中一冊。

第一次印度支那戰爭本來是法國人與越南人之間的事,但故事卻是圍繞著英國駐越南通訊記者傅勒 (Fowler) 與美國經濟援助組識人員派爾 (Pyle) 之間的恩怨情仇。

傅勒,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英國人,被描寫成憤世疾俗,對失生命失去盼望,藉駐西貢通訊記者身份以抽離的態度走到世界不同地方遊歷,結識不同女人,只為逃避無力處理的家庭問題與現實困境的失敗者。既非法國殖民者,也不是本土越南人/共產主義者,傅勒站在印度支那這片土地時的身份,就像是一個表面中立旁觀﹑骨子裡卻是一位飽歷風霜的古老歐洲殖民者,與這土地若即若離地連結著。

派爾,一位哈佛畢業﹑年輕有為的美國青年,被塑造成一位精力充沛,純潔﹑自律而且樂觀的理想主義者。因美國作為二戰最大戰勝國,地方晉升積極參與國際事務,加上被像騙子般的作家約克.哈定 (York Harding) 所提倡成立以西方民主和自由思想為主的「第三勢力」解救東方世界的著作所感動並視為真理般的教條,派爾藉此浪潮天真地以像傳教士一般的身段跟隨著經濟援助組識來到一個充滿苦難,像地獄般的遠東殖民地參與人道服務。純潔的另一面卻是天真與無知,因派爾並不知道自己一直正被背後龐大的「第三勢力」所利用。

「你無法怪責天真無知的人。他們是永遠無辜的。你能做的只是控制或者殲滅他們。無知就是一種瘋狂。」

傅勒與派爾的的羈絆始於在越南的相遇,並深化矛盾於兩人同時愛上同一個越南女人小鳳(Phuong)。小鳳本是傅勒的情婦,派爾卻深深愛上了小鳳,並於後來奪得小鳳芳心。而撇除兩人的私人情感恩怨,傅勒認為派爾過於青澀而且無知又難纏,卻某程度上同情他擁有崇高理想卻被人利用的處境;派爾認為傅勒缺乏理想,卻視傅勒為自己的人生導師。

為了那西方民主與自由理想,派爾不惜暗中勾結高臺教軍閥程世明,密謀在西貢街頭策劃一次又一次的炸彈襲擊,嫁禍越共。一次派爾與傅勒的對話中,派爾抒發自己的宏願,並表示越南人想要的是自由與民主,並不想要共產主義,卻被傅勒恨恨痛擊:

「他們想要的是足夠的米飯。他們不願被槍殺,他們希望有一天會過著跟我們一樣的生活,他們不願再被我們這些白皮膚的人指指點點 …… 能夠思考對他們來說是種奢侈品。難道你覺得這些農民夜晚坐在泥屋裡的時候,會有空思考神蹟與民主嗎? …… 這裡的知識份子都被我們灌輸了我們的想法。是我們教導他們參與這場危險遊戲。 」

葛林透過傅勒這角色道出了近至殖民主義或共產主義﹑遠至西方自由民主思想也好,一般的越南平民對這些抽象的意識形態之爭根本毫無興趣。所有東西都是由一班對越南只有片面認知的美國人一廂情願地加諸在印度支那這土地上。

書中傅勒多次強調自己只是一位無關痛癢的旁觀者,並非一位「engagé」。傅勒與法國人一直保持著恭敬的良好關係,而葛林在描寫傅勒穿梭在越南不同城鎮﹑戰區採訪時,也沒有明顯地批判越共。似乎傅勒/葛林在同時身為「旁觀者」和「古老歐洲殖民者」這兩個身份時,一方面同情法國人失去大片領土的處境同時,也十分明白理解越共反抗的動機,因為法越雙方都是這塊土地的 engagé。

美國人出名外向多嘴,而「沉靜的美國人」本身就是一個充滿反差的描述。書裡面「沉靜的美國人」寫的是派爾沉默的特質,卻暗諷著更深層地緣政治的權力角力。

「派爾滿載約克‧哈定的思想帶到這裡。而當年哈定只是從曼谷到東京的時候途經這裡一個星期。派爾在錯在於把哈定的想法實踐出來。哈定寫出了第三勢力,派爾則把它創造了出來。」

葛林的矛頭反而似是指向美國人。葛林透過對派爾和哈定的描寫,批評美國對於現實的無知和一廂情願,卻盲目樂觀地在法越陷入苦戰期間,靜靜地伸手於此地,變得討厭地多管閒事與自以為是,自以為越南人渴望美國把他們解救於殖民與共產主義中。

「派爾,我們是古老的殖民者。但我們也參透到一點現實。我們學懂不去玩火柴。這個所謂的第三勢力只是書中的一段文字,就是這樣。程世明代表的僅是一班二千人的嘍囉,不是國家民主。」

葛林暗示了日後美國對越南的全面介入,也準確預視了美國把殖民法國趕走,自身卻陷於與越共的戰爭泥濘裡,最後還把越南捲進更大的苦難中,並同時將數萬美國公民葬身異鄉。對於美國人這種無知而瘋狂的行為,葛林按捺不住把自己變成一位「 engagé」,寫成了《沉靜的美國人》。

作者格雷安·葛林到訪越南

寫作生涯長達六十多年的葛林多年來受困於躁鬱症帶來的激烈情緒波動。多年來他與妻子過著有名無份的婚姻生活,不斷遊歷世界各地尋找刺激,安撫自己的情感。葛林的妻子恪守天主教的教條,終身不願與葛林離婚。不過在晚年,他的妻子也曾感嘆:「也許葛林從一開始就是一個不適合結婚的人」。過著比小說更傳奇的人生,葛林這個失落的一代的生命觀或多或少能夠從書中這段文字參詳一下:

「自童年起,我不再相信永久,但我一直渴望著。一路以來我都懼怕失去幸福。這個月或是下一年,小鳳將會離我而去。就算不是今年,也就是三年後。死亡才是我的世界裡的絕對價值。失去生命後,人就永遠不會喪失任何東西。我羨慕那些相信神的人,只是我無法信任他們。我有種感覺是,他們僅以一個關於「不變」與「永恆」的寓言來維持自身的勇氣。而死亡比神更確實,而在死亡的領域裡不再有在每天中消逝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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