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刻（121-125）

121 印象

老婆閨蜜的兒子剛上初中，被學校選派到美國參加了一個夏令營。回來問他對美國有什麼印象，這個初一小男生說：自由。

我聽到這個轉述時十分訝異——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精神世界的成熟遠勝過許多國內的成年人。

問他感受到的美國自由體現在哪裡，他說美國小朋友過生日時，可以自己選擇吃什麼不吃什麼，做什麼不做什麼，沒有家長逼迫或替他們做決定。

這真是一個深刻的洞見和視角——尊重個性的確是美國自由精神的支柱之一。

兩個外甥暑假也去了趟國外，他們是跟爸媽全家游歐洲。回來問他們對幾個歐洲國家的印象，他們說，很破，wifi不好，連5G都沒有。

這倒符合很多中國老年人出國旅遊回來的印象——國外的建築沒有中國的新。國內的老年人特別喜歡跟人吹噓自己城市的高樓大廈，搞得好像是他的產業似的，其實他走到大樓門口就被保安攔下了，上不去。

很多人看慣了掛歷上的風景畫，猛地一下看到一個私人花園，他就會覺得手繪的風景沒有印刷的好看。

所謂的不同印象，其實都是眼睛背後的觀念。

122 騙子

正在下樓的電梯里，接了一個電話。是個多年不見已移居國外的老友。讓我猜猜她跟誰在一起。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說了一句話，我猜錯了，十分尷尬地猜成了很多年前對我有意思的一個女孩（告白過，但沒能牽手）。

我是一個不擅長處理這種社交小插曲的人，對「猜猜是誰」這種事，我一向猜錯。

但對「猜猜我是誰」的經典電話詐騙，我一次也沒上過當。不僅沒中過招，還玩弄過幾個騙子，十分快活。

有一次接了一個廣東口音的騙子電話，讓我猜他是誰。

我說你是李輕鬆嗎？（李輕鬆是九十年代大陸流行過的地攤色情小說作者，此處借用一下這個名字僅為行文之便。）

他說是啊是啊。寒暄了幾句，他說過幾天到上海來找我。

我說好啊，來前打個電話哦。

第二天一早，他就打來電話了——果然，「昨晚在南京嫖娼被抓了，需要交兩萬塊罰款。」

我說你別著急，告訴我銀行賬號，我馬上給你轉錢過去。

他簡訊發來一個銀行卡號。

我馬上去銀行網站輸入他的卡號，胡亂輸了幾次密碼，銀行卡被鎖死，當日不得交易。

然後我發簡訊給他：款已匯出，請查收。過了五分鐘，他打來電話說沒收到錢。

我說不可能啊，不過也可能不是即時到賬的。你跟警察大哥求個情，一會兒再查一下賬戶。

半小時後，他又發來簡訊說錢還是沒收到，又發了一遍賬號。我又上銀行網站試了一下看賬號是否被凍結——還凍著，滿意。

他再次打來電話時就開罵了，用的廣東話。我聽得懂廣東話罵人，也順便操練了一下多年前跟廣東同學學會的所有髒話。

第三天，他又發來好多條簡訊罵我。

我去買了兩張電話卡，裝到另一個手機里。轉天跟人喝酒到半夜，我開始用那個手機打他電話，居然通了，我就掛掉。這樣堅持每天半夜騷擾了他一個星期，然後有一天電話語音忽然提示——他把他的那個手機號註銷了。

那陣子我太閒了。

123 投資

大概十年前有次回老家，我爸說人人都在搞「融資」，利息很高，二十多個點（20%以上的年利息）。

我問他們參加了沒，他說參加了一點點。我叫他馬上立刻立即把錢取出來，一分錢都不要投。

我爸比較怕我，第二天一早就聽我的把他那兩萬多塊錢本金加幾百元利息全部取出來了。

跟老家同學聚餐時，我問他們知道不知道民間泛濫的這種非法理財詐騙活動。同學們基本上都是老家小城政府部門的公務員，對這事沒有一個不知道的，並且家家都有老人參與。

我問他們知道不知道這是典型的龐氏騙局？大多數同學認同我，但說沒辦法，管不住老人。

我問他們政府知道這個民間融資遍地開花的形勢嗎？政府對此什麼態度和對策？

他們說全市從上到下沒人不知道，但因為這種理財集資團伙太多，涉及金額太大了，沒人敢貿然戳破那個泡泡，害怕引發社會動蕩。

他們所謂的動蕩的意思因為打擊非法集資引起詐騙團伙跑路，資金鍊提前斷裂後引發民怨。

於是，這個在官府眼中明明白白的一個違法行為，由於投鼠忌器的考量，堂而皇之地發展了好幾年。

我老家那個四五線小城市一段時間里路上常見幾百萬的豪車，暴富了很多人（投資項目運作人）。

這些豪車幾年後突然一夜之間不見了。有個鏈條自己斷了，接著就是排山倒海的多米諾效應。

老家同學們告訴我有不少貧民老年人因畢生積蓄被騙而自殺的，但官府一直害怕的社會動蕩並沒有出現。官府於是很滿足。

這事也就漸漸平息了，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這個神奇的國度，很多天雷滾滾的事都像沒發生過一樣，無聲無息，無色無味，無影無蹤。

124 送書

我總是改不了送書給別人的衝動，從小作下的病。小時候最喜歡大人送我書，也許是我從小內心就孤獨吧。但從小到大，只有兩個叔叔送給過我書，我一直留著，看了無數遍，直到後來一次搬家才弄丟了。

後來我就一直喜歡送書給別人，總想跟別人分享我對一本書的喜愛和從中獲得的快樂。

幾個朋友送給我的書我也不捨得捐或扔，儘管已經看完了。覺得是一份愈發稀有的情誼，值得格外珍藏。

有一次我想給一個老朋友的女兒十六歲生日送一套好書，老婆不贊同這個主意，說送小孩子就應該送她穿的和用的，遠離對學校的記憶。

我覺得老婆說的有理，考慮得周全，也有愛（遠離課外書本和學校的聯想），在網站上退了貨，只是隱隱為那個高中生沒能讀到我差點送給她的那套好書有點為她遺憾。

125 老師

我不適合當老師，這一點我早意識到了。因為我從不喜歡也不擅長教別人做事，也不享受跟別人分享自己知道的事。這兩樣都是老師必備並喜愛的心理前提。

我可能適合作亨利·梭羅，適合隱居和沈默。

我不想說話時，什麼聲音都覺得震耳欲聾。不是不想說，只是原本想說來著，但找不到合適的地點和人物，就忘了。

好在這種時候並不多。更多的時候我連不想說話這件事都不想說。一個人的頭腦里翻卷著風暴，像宰相肚裡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