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23歲女孩的信 04｜ 【風中，我們聽見母親的歌聲。母親，也將聽見我們唱的歌……】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她記得以前替大女兒餵奶時會唱這首歌《魯冰花》。《魯冰花》為1989年在台灣上映的電影，改編自台灣文學家鍾肇政的同名小說，由吳念真編劇、楊立國執導。因為電影的緣故，這首歌也曾經在台灣的1990年代風靡一時，家家戶戶都會唱的一首歌。她說她也沒有特別要帶女兒看這部電影，這部電影的劇情跟音樂好像沒有到非常符合，但她覺得這是一首很適合吟唱給小孩聽的歌，也是她與懷中的女兒心靈交會的時刻。她記得，那時候女兒的眼神，就會變得好專注、好專注……。

魯冰花有著黃色的小花，在台灣的化學肥料盛行前，曾廣泛引進這種花作為茶樹肥料使用，因為花朵凋零後化作土壤養分，讓人聯想到有「犧牲」、「奉獻」之意。學名Lupinus，為一種羽扇豆，取學名的相似音辨念成魯冰花，有一說也恰好與台語或客語裡的「路邊的花」一詞相近。

也因這種可兼作肥料的作物，本來就有極易栽種的特性，常種於田裡或路邊，稀鬆平常。我總以為，魯冰花就是母親。每個人幾乎都有一位叨念的母親；幾乎都有一位自己離家後，仍一直待在老家、逢年過節殷切期盼自己可以撥空回家的母親。甚至總以為她就真的那麼普通、那麼平凡，暗自希望未來不要變得跟母親一樣。每個人這樣看似平凡的母親們，在那個年代，進入家庭後總忙著料理家務事、忙著照料一個接一個的孩子，沒有閒暇變回結婚前的少女，沒有閒暇從魯冰花再變回少女般的瑪格麗特，然而她們卻是茶樹的肥料，化作春泥，柔韌養育初生的季節。

在懷孕的過程中，她也去過很多不同的醫院求診作產檢。可能因為是頭胎的緣故，沒有特別留意身體的變化，她還記得懷孕時的大年初二，身體有些異樣，一開始還不以為意，反倒是她的媽媽察覺到異狀，叫她「趕快去洗頭」，在還摸不著頭緒時，已經在家附近的洗髮店等待了。也恰巧過年期間，老闆娘生意正好，許多人都來洗頭，最後是媽媽戲劇性地即時跑過來跟洗髮店的老闆娘說：「她羊水破掉了，要趕快幫她洗，已經要去醫院了。」麻煩老闆娘快一點。輾轉送到醫院後，被告知因為羊水破了，需要花五萬元剖腹開刀，五萬元在民國七十八年的時候卻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是當時也是當機立斷便決定剖腹產。然而，陣痛的過程卻拖了很久，將近一整個晚上的時間，連她先生都困惑，怎麼別人都生完了，她還在鎮痛著，但也一籌莫展。她回憶那陣痛的過程真的是難以言喻，痛不欲生。後來推入產房時，先生在外面等，她一個人被所有的護理人員壓肚子，這過程也令她痛到難忘。後來是急診部的主治醫生來幫開刀，才順利地生下她的大女兒，但是生產完也沒有比較順利，因為只有下半身麻醉的關係，麻醉針退了之後傷口卻反而更痛了起來，痛到她幾乎睡不著覺，她說當下才知道當媽媽的辛苦，真的是難以言喻。

在聽這系列的故事時，也總會特別留意到，當一位母親回顧自己如何成為母親，再說說如今長大成人的兒女，也許是些許叛逆的女兒，也許是如今一樣生兒育女的女兒，也許是因不同時代而與自己有那麼點不一樣的女兒。我觀察著她們敘事的路徑，她們總是想起自己的女兒，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母親。

最後她說，有趣的是，不同世代的母親，唱起歌來的模樣都不一樣。1970年代左右出生的她唱起歌來，些許低沉卻輕輕柔柔的，而時間流轉到1990年後出生的女兒，唱起歌來已經是卡拉OK裡、拿著麥克風的模樣。倒是她回想起上一代，母親唱歌時總是很大聲，彷彿1950年代的那一代人必經的顛簸歲月，粗粗皺皺，卻有其韌性。

二十三歲的我，離《魯冰花》風行的年代已久，但國中時，一次在學校看完電影、在音樂課學完這首歌後，回家唱給我的母親聽時，她驚訝於我會唱她年代的歌，但卻一貫地推託說自己唱歌會走音，因此不跟我一起唱。幾天後，一次假日午後，睡眼惺忪從午睡醒來，卻赫然聽見從家裡另一頭裡傳來熟悉的歌詞，母親一邊掃著地，一邊手舞足蹈、雀躍地唱著這一首歌。那一瞬間，她彷彿不再是魯冰花，而是粉嫩的瑪格麗特。

「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不同世代的歌，就這麼繼續唱下去。

風中，我們聽見母親的歌聲。母親，也將聽見我們唱的歌。

計畫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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