酢醬草拔河與頂樓的鞦韆
我記憶能回溯的極限大約是到三四歲左右,在父母離婚之後,我幼稚園到小學高年級以前,放學都是由外公接送。
我是外公最疼愛的小孫女,我,一直都有這種自覺。
一方面我當時在第三代中年紀最小,且前面的同輩年紀都與我相距甚遠,即使離我最近的也大我六歲,是么到不能再么的么女,另一方面是因為那麼小就遭逢家庭變故,所以特別心疼我吧,外公一直都很寵我,在我對外公的記憶裡,好像就找不到一丁點不快樂的片段。
外婆家附近有一處綠地,中央是古時灌溉用的溝渠,放學後外公總會帶我到那裡散散步、遛遛狗。我們會在草地上挑選莖葉比較粗壯的酢漿草,玩酢醬草拔河。
這是外公教我的遊戲,選好草之後,首先,把靠根的尾端折一段(不能完全掐斷),接著把裡面的「芯」拉出來,一直到靠近葉片的部分,再把多餘的莖折掉,就得到了一個像釣竿綁著釣魚線和餌的構造。然後兩個人把帶著葉片的芯甩出去,讓兩根線糾纏在一起,接著往後拉,誰的斷掉就輸了。
在我的記憶哩,這大概是祖孫倆每次出門必做的事情,其中有多少輸贏已然忘卻,記得的只是每次分出勝負時的歡笑聲。
除了愜意的散步時光,我們獨處的日常中,另一個重要的部分就是頂樓的工作室了。小時候我不太敢一個人上頂樓,因為頂樓掛著很多嚇人的面具,那應該是外公的收藏品,和客廳擺的武士刀一樣,都是些日本物件。我從來不敢直視那些面具,總覺得那一張張青面獠牙的面孔好像都在盯著我看,上樓的時候心裡都有些毛骨悚然,想上樓玩的時候總拉著外公陪我。
外公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擅長運動也擅長繪畫,偶爾也會做點木工。頂樓大約有三分之二屬於室內空間,有一個區塊印象中應該類似書房,裡面有一個大桌,外公常在那裡看書作畫,剩下的那三分之一算是露臺,種了很多花花草草,還有一個做木工的工作台,偶爾我無聊會拿一些木板,固定在工作台上,然後拿鋸子鋸成幾段,再拿釘子和鐵鎚釘起來玩(想不到這孩子從小就喜歡搞些木工)。
如果要說這些兒時記趣中,最閃耀的部分,大概就是頂樓的鞦韆了吧。
那是外公親手做給我的,小時候我總是時不時吵著要人陪我上去盪鞦韆。雖說鞦韆的樣子我已記不太清了,但我依稀記得這座鞦韆大約在露臺中間,被花草盆栽包圍,別有一種世外桃源的雅趣。
外公在我小學的時候被診斷出得了癌症,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最後只能長住醫院。身為孩子,對未知總有些沒來由的害怕,每次探病時,或許是因為我對他生病的樣子感到陌生,我總是抗拒靠近,到了後來,似乎連跟著母親去醫院也不太願意了。一直到外公走了,我也懵懵懂懂,沒有什麼強烈的情緒反應,只是明白這個人往後就不在人世間了,但對於這意味著什麼,我又失去了什麼,我或許並不清楚吧。大人要我做什麼,我就照做,要念經我就念,要拜我就拜。反而長大了以後,想起外公時,才感受到那股後知後覺的悲傷,覺得自己當時怎麼就不懂得珍惜呢?卻也只能無奈的理解自己當時還小,沒能來得及意會這些。
長大以後才明白,這座鞦韆的意義,對我來說和任何其他鞦韆都是不一樣的。它是世上唯一,只為我存在,也只屬於我的鞦韆。上面乘載著的,不僅是我的童年,那更是我曾有過的,無可取代的疼愛和心意。
當我想起外公時,也總想起他為我做的鞦韆。
儘管一切都已然不復存在,人已逝,鞦韆拆了,連房子都不再是我們的了,但記憶裡無可取代的那一方天地,還有珍貴的孺慕之情,都會一直,永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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