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詩十九首

1
半個月後才意識到
那天的話是讚美
錯過了新鮮的
被愛的感覺

2
路啊路看不到盡頭
在黃葛樹下扮了扮木頭人
轉身回屋去

3
早晨，被污言穢語包圍
從夢裏驚醒
原來是水仙花兒起早
仰天破口大罵

4
秋老虎又排頭啃人
太陽當頂時走草壩過
我們都着咬缺了
遍體血淋淋
（排頭：開始。）

5
終於我們懶愛再開腔
詞句在舌尖慢慢堆成了塔
風從塔裏穿出來
變作了哭聲
（開腔：開口。）

6
手是手，口是口
眼睛對直穿過密林觸到黃雨傘
像皮球樣被彈開
落地，彈跳，落地
轉回原處仍然是眼睛

7
一屋人都睡靜了
於是蟲蟲些叫響了
夢話和鼾聲滾蕩
為了融入夜晚
我也開始磨牙了

8
你說你養了很久很久的
雪鴿 終於決定
要在明天飛走了
那麼我唱了很久很久的
兒歌 是否可以
在空出的籠子裏休息

9
跌落巖坎倒在玉米地
看天空藍得像海
看自己變作水母
飄然離開

10
三十分的愛也是真的
是天空一朵薄飛飛的雲
起風的時候
請允許它離開
請允許它消散

11
不消驚詫，蝕兩顆牙而已
未必你看到漂亮的雕像時
不想全心全意咬一口？
（蝕：丟失，損失。）

12
半天雲裏遊耍的雀鳥喲
你們還不願拋棄
千百萬年前揮翅的姿態嗎？

13
兩足忙忙走
雨點子斜斜飛
小娃娃冒雨往屋裏跑
老婆婆說好生點，看跘倒
你在哪兒偷了白糖頂在腦殼上？

14
風繞繞
繞過綠葉子
纏上紅櫻桃
我打個呵欠
我擤把鼻涕
我翻個筋斗
我洗乾淨手和臉
我喫下紅櫻桃

15
春天的太陽一烘
舊年累積的慊念
和發展的脂肪
都同雪一起消了

 16
像箭穿透了肺
像刀剜下了心
像擂棒擂絨了膽
像擀麵杖擀平擀薄了腎
像斧頭砍破了頭蓋骨

17
他照影的穿衣鏡裏
有一盆仙人掌
他看書寫作的桌子上
一枝臘梅噴出濃香
他睡失了枕那夜蓋的毛毯
亂糟糟地堆在床高頭
他時常舉眼看的窗子外面
一條小路刺穿竹林離去

18
那天
早起的理由
喫冒菜的理由
爬樹的理由
鬧嘴的理由
分開的理由
我盡都忘記了，卻始終記得
從衛生間的窗子望見的月亮。

19
死閉的門幫少年抵擋
號泣，詈罵，碗盤破碎的聲響。
大開的窗子向少年展示
陪月星，樹枝，月亮——
好不好讓我們在你的記憶裏
佔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