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教授的传道书 04 一波甫平,一波又起
在度过了睡眠不良的一夜后,第二天一早,我便离开了林家。大约八点钟,我赶到了附近的三江茶馆,这是日本人指定的接头地点。
吉田邦夫一行人早已恭候多时。老棺材依旧是千年不变的洋服手杖打扮。跟他同桌的是沈重光,这小赤佬早就剥掉了他的白西装,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青长衫,眼镜也从金丝边换成了黑框,头式整成了缺油水的三七开,简直就像换了个人,活脱脱一副不得志的亭子间文人腔。在旁边的另一张桌上,正坐着三名黑衣特务,也就是前天闯进我家的那三个家伙。
招呼过后,我坐进了吉田和沈重光一桌。我向吉田呈上了列有林家二十多件文物的清单。吉田戴上他那副小而圆的老花镜,眯着眼睛看了起来。趁他检索之际,我不失时机地向他介绍了个中若干精品的妙处三昧。吉田越听越高兴,连连点头称许,最后还忍不住冒出了一句母语:“哟西!”
“甄先生,根据你的估计,这批古董总值多少?”最后他问道。
我早已算好:按市场均价,五件商周青铜器合计八百两左右,剩余二十来件器打包出售,也不大会低于这个价,全部加起来,应该是在一千五到两千两黄金之间。
我向吉田报出了自己的估价。
沉思片刻,吉田点了点头,但随后冒出了一句:
“依你之见,我们是否可用中储券与林先生交易?”
不好!我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在当时的上海,纸币贬值极快,日泻千里,就跟今天的人民币一样。因此在我们文玩界,交易一般都是以黄金结算,尽可能不用重庆的法币和南京的中储券。要我拿草纸一样的中储券和林坚做交易?妈的,你们是在白相老子吗!?
还好,林坚早就给我备好了下台阶。我很严肃地对吉田转述道,卖家很可能不止一人,林坚还有一位神秘的朋友,据林坚宣称,清单上的这批古董由他们二人共同持有。
“哦?竟有这种事!?”吉田也是一惊。他毕竟是条老狐狸,很快就品出了言外之意,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三分是怒意,七分却是犹疑。
见状我心一横,索性来了一记趁热打铁:吉田先生,恕本人直言,以我多年来对林坚的了解,此人性情非常刚烈,从来是吃软不吃硬,一旦逼他过甚,必生玉石俱焚之心。唯有采取怀柔策略,以礼相待,拿出些交易的诚意来,才有感动他的希望。
“诚意?”吉田盯着我道,“甄先生指的是?”
“直接用黄金和他交易。”我直言道。
一闻是言,吉田脸上阴云密布,大有电闪雷鸣之势,但如我所料,暴风雨并未真正降临,一阵正负电荷的紧张对峙后,双方筋疲力尽,只好偃旗息鼓,于是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多云天气。
“好,可以,”吉田终于是点了头,“只要林先生真心愿意将文物交给我方,我方也绝不会亏待他。黄金换金石,好,我们就以诚相交!”
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不过多久,又有一种疑虑涌上了心头,我想起了昨晚的遇袭事件。爱珂舞厅的那个蒙面怪客,他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对我下手,而且一出手就是要人命?他那柄明晃晃的寒冰利斧,至今仍在我的脑子里晃来晃去,挥之不去,斧头,斧头,斧头?我渐渐记起了一件往事。三年前,曾有过一件震惊上海滩的大案:国民党大佬唐绍仪在法租界的家中遇刺身亡,凶手是一名假扮成古玩商人的蓝衣社杀手,他当时所用的凶器好像就是一柄折叠式小斧。没错,正是斧头!利斧一柄,直劈脑门,血浆四溅,当场毙命!斧头、古玩商人,还有蓝衣社,莫非……莫非袭击我的那个蒙面人,他其实也是……
惊恐之下,我再也顾不上面子,直接向日本人讲出了昨晚的事件,并道出了我的怀疑。
“什么!你是说蓝衣社!?”听了我的话,吉田脸上大为震骇,绝不像是装出来的:“不可能!甄先生,绝不可能是他们!我们的行动是高度机密的,短时间内不可能外泄。蓝衣社不可能知道你在为我们做事。退一万步的说,就算他们知道了,也绝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动刺杀,这不符合他们一贯的风格。”
不是蓝衣社?那又会是谁?无论我如何搜肠刮肚,都想不出上海滩有哪个人或团体与我甄某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正头痛间,一旁的沈重光突然发了话:“甄教授,那个用斧头砍你的人,他是不是中等身材,长得很壮,脸上蒙了一个黑头罩,只露出两只眼睛?”
“没错,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只告诉他们,砍我的是个蒙面男人。
“那就对了!”沈重光从座位上跳起来,“我想到了一个人,弄不好就是他!”
说着,他跑到茶馆柜台,向掌柜一阵比划,要来了一张小报。
那是一张几天前的《钢报》,这报纸相当地低级趣味,我只有在如厕时才会偶尔翻上一翻。
沈重光将《钢报》翻到了“罪案奇闻”一版,向我们指出了上面的一条新闻。我记得标题是“女初中生的恶魔”,内容大致讲的是:
近两个月来苏州河南岸接连发生三起少女失踪的案件,没有勒索,不见尸体,毫无头绪。直到第四起案件发生之后,巡捕房才确认,这是一系列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第四名少女在放学路上突遭歹徒绑架,但被她机智而侥幸地逃脱了。据她向巡捕描述,嫌犯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中等身材,体格壮实,以黑头罩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此犯凶狠阴毒,埋伏于暗处,伺机袭击了落单的受害人,作案时手持一柄利斧,以杀人相胁迫,试图抓住受害人。并案对照之下,受害的四名少女有着一系列的共性:健康、漂亮、身材发育良好,身高在一米五四到一米五七之间,全都是初中二年级学生。巡捕房由此断定:罪犯极可能是同一人或同一团体,有着怪异而变态的嗜好。悬赏已经开出,嫌犯仍在查缉当中。
奇怪,如果这条消息属实,那就真奇怪了。照此看来,是我判断失误了?爱珂的那个蒙面人,他真正的袭击对象其实并不是我,而是和我一起跳舞的林珑?受害者的所有条件林珑基本上都符合,她虽然辍学在家,但按年龄算正好是该读初二。蒙面人是想绑架她吗?不对,看昨晚的架势,他明摆着是想要她命嘛!不过,仔细回想起来,那一斧好像也未必是冲着她的要害,倒更像是砍向了我们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这跟之前的几起案子好像不太一样。也许,有这么一种可能:因为个人经历的缘故,这个嫌犯对十四五岁的美少女怀有刻骨的仇恨,他真正的意图乃是残酷地报复她们,虐待她们,甚至不惜砍掉她们的手脚……操伊拉!这变态透顶的众牲i!
想到这里,我不禁义愤填膺,同时又很有些不寒而栗。
见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约是为了安抚我,也不排除为了监视我,吉田从邻座叫来了一个手下:
“甄先生,这位是小李,我最得力的保镖。”
小李就是前天三人组当中为首的那一个,尖嘴猴腮,目射精光,确实长得像条猎狗。不知为何,前天在我家里,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中国人,而今天却正好相反,越看他越像是日本人。既然吉田邦夫的中文名叫吉邦孚,那么,这个所谓的“小李”也很可能并不真的姓李,而是姓“笠原”、“立川”或“小栗原”之类的。
“小李君受过特殊训练,精通射击和空手道,”吉田继续对我道,“从现在开始,由他来保护你的安全,协助你完成与林坚的交易。”
“甄先生,请多关照!”这个不晓得叫小李还是小栗原的家伙对我点头道。
“没问题,我一定会好好关照你的,特别是需要人挡斧头的时候。”向这家伙回礼的同时,我心中暗笑道。
小李的功能还真是不少,除了保镖之外,他还充当了我的司机——为方便我来回行动,吉田还临时配给了我一辆专车。出于礼节上的考虑,我决定明天再去林家拜访,好留给林坚充裕的时间与他那位莫须有的合伙人好好商议一番。从茶馆出来后,我让小李送我回了贝当路。
到家后不久,君芳那怨妇就在宝娣的陪同下找上了门。名义上,她是从宝娣口中听说了前天的惊魂一幕,出于对我安危的牵挂,特地前来向我表达她真挚的关切和爱的慰问。不过话没讲上几句,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一面抹着湿嗒嗒的眼角,她一面跟我绕起了圈子:前几天她遇见了一位当护士的女同学,凭借专业的眼光,这位同学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孕,于是热心地向她介绍了一位资深的妇科医师,不由分说还帮她预约了产检,而时间正是今天下午。
老天!她怀孕不过才两个月,自己去做个检查会死人吗?为了这么点破事来烦我,没看到老子正忙得昏天黑地么?!把我作死对她有什么好处?难不成,我怀疑得并没错,她肚子里的小举三ii其实来路不正?操伊拉!去她妈的!
我当机立断叫来了小李,以最庄重的口气向君芳介绍道:这是我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我们正在商议一桩极其重大的生意,事关国家民族和身家性命,在这当口,绝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分神!
“如夫人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小李上来就是一记鞠躬。
一旁的宝娣认出了小李,她慌忙向君芳使了个眼色。一阵附耳嚼蛆后,君芳脸都吓白了。不到一分钟,两个贱人自动滚蛋。我的小洋房又恢复了清静。
在小李的守护下,我总算是睡了个太平觉。次日一早,恢复了精神的我再度造访了福泉公馆。
在公馆门前,我见到了林珑。她又恢复了白衣黑裙的好小囡iii打扮,发型也变回了直呆呆的披肩式。在一个娘姨的陪同下,她正在帮自家园子里的花草浇水。
一见到我,她赶忙放下水壶躲到了娘姨身后,一副怯生生的腔调,连我的眼睛也不敢看,跟爱珂舞厅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她到底搞的什么鬼?抱都已经抱过了,没必要装成这样子吧?我还注意到,她手上的玉镯如今又变回了鸡骨白色。我开始有些怀疑:林坚会不会是养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为了区分她们二人,他分别给她们戴上了造型相同但颜色不同的手镯?只是,琮形玉镯极其罕见,真有可能凑得成这么一对吗?天晓得。
我不欲多作纠缠,暂且扔下少女,进到了别墅里。
别墅的主人在二楼书房接见了我,他今天换了一身青灰色的天鹅绒睡袍。两句最简单的寒暄后,我再度切入了正题。
“是的,我已经和那位朋友商量过了,”林坚答复得很爽快,“他同意由我全权处理这笔古玩。”
好得很,总算是开诚布公了!
我道:“那伯石兄你的意思是?”
林坚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我只得绕着圈子,尽可能不失风雅地告诉他:我背后的买家实力雄厚,完全是真心求购,出价相当优厚,更重要的是,愿意全额用黄金支付。
林坚依旧笑得很淡然,他从书桌后支起身子,慢慢走到了窗边。望着楼下的花园,他慢慢开了口:
“没记错的话,我早讲过,这几件玩物根本算不了什么。”
拉倒吧,既然算不了什么,你倒是白送给我呀!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他向我转过脸来,“何况我已不久于人世,钱财多一些,少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又带不下去?事到如今,在这世上,还让我放心不下的,也只剩下了一件东西。四张兄,你知道是什么吗?”
照此看来,只能是那出老戏本了。
“没错,那就是我的女儿,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说到这里,林坚收起了笑容,在上午太阳的斜照下,他的面容非但不见多少光彩,反倒是罩上了一层死灰色。
见状,我也不由感到了几分怆然。
“玉玉她……哦,不好意思,玉玉是我女儿的小名,大名你已经知道了……林珑她还小,上个月刚刚满十四周岁。她还没成年,还没有完全的财产支配权。我已经立好遗嘱,一旦我死后,名下的财产全都归她所有。为保障她的权利,我还请了两个公证律师。不过,光靠律师恐怕是不成的,他们只能保护她的财产。玉玉还要再过三年才能成人,在这段时间里,最好是能有一位亲朋好友,来照顾她的生活,给予她教育和指导,把她培养成一个能自立的人,代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尽最后的……咳咳,义务……咳咳咳……”
无征兆间,林坚再度剧咳起来。十秒钟后,又一块白手帕被染上了殷红。
我隐约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些刺痛,但愿肺癌真的不会传染。
为了防止我的生意伙伴在交易之前突然报销,我建议他先休息一下。但林坚却示意不碍事。一口浓茶之后,他继续开口道:
“原本,我和她妈妈有不少亲戚,可仗一打,大多都联系不上了。就算是能联系上的,要么来不了上海,要么就是连自家都养不活。玉玉在旧金山倒是有一个嫡亲娘舅,只不过这个人出国太早,从来都没见过玉玉,可以说是一点感情也没有。让玉玉一个人去美国,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那本地呢?我记得,你好像是有个堂弟在南市……”
“你是说他?哼哼……四张兄你大概不晓得,我那堂弟就是个杀头鬼,又是抽,又是赌,前两年还打起了针,把好好的家当败得一干二净。就这么个混蛋,我能把玉玉交给他么?”
不能,绝对不能!就算她爸答应,我也不会答应。与其让林珑被她那个杀千刀的堂叔卖到妓院,还不如随便寻一所教会老处女寄宿制学校把她塞进去算了。
我半开玩笑地向林坚提出了建议。
结果被他一口否决:“不行。不是我舍不得,实在是因为玉玉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差不多天下间每个父母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子非同一般,此乃人之常情,若无此情,也当不成父母。
然而,林坚接下来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四张兄,你有没有发觉,”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林珑,她有的时候,有那么一点……不正常?我是指……精神方面……”
精神方面的不正常?也就是说——精神病?!大惊之下,我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对啊!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同一个人,不同的名字,不同的装扮,不同的性格,反差极大,有时候简直判若两人,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
“你是说,她有人格分裂!?”我不禁脱口而出。
林坚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
“她的病不叫人格分裂。我请教过几位国内最专业的医生,他们给玉玉做了一次会诊,得出的结论是,她患了一种名叫人格交替症的精神疾病。”
“人格交替症?”对我来说,这是个有些陌生的名词,似乎并不见于佛洛依德氏的那本《引论》。
“是的。人格分裂症和人格交替症其实是两种不同的病症……”林坚向我转述了那几位精神病权威的解释:
人格分裂症指的是,一个人身上同时存在着多个人格,而且本人可以同时意识到这些人格的存在。比如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会对医生说:他既是他本人又是罗斯福,他觉得罗斯福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身体,正支配着他的思想和言行。而人格交替症指的是,一个人身上交替存在着多个人格,这些人格不会同时出现,而是你唱罢来我登场。比如一个人格交替症患者有可能白天是他自己,晚上自以为是希特勒,第二天白天又变回了他自己,并且不记得前一天晚上曾以希特勒自居。医学界一般认为,人格交替比人格分裂更加严重,也更加危险,前者经常伴随着间断性的失忆和完全失控的异常行为,患者可能需要长年监护。
林坚告诉我:自从他妻子去世后,林珑的精神状况就开始异化,慢慢形成了第二个人格。这很可能与她无法接受母亲的死有关。根据医生的意见,林坚让女儿尝试了多种治疗方案,结果却无一奏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病一天天恶化下去,最后不得不让她辍了学,长期居家调养。
“这两年玉玉的病更重了,”林坚紧锁眉头道,“她的另一个人格越来越强,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那个人格还帮自己编出了一套故事,称自己为丽尼,还说是什么古王国的女巫,实在荒唐不过。”
事情大致是清楚了。昨晚爱珂舞厅的那位丽尼小姐,原来她就是林珑的第二人格,一个狂想的产物。这个人格与林珑的日常人格处处相反,活泼、机敏、冶荡、神秘,充满了波希米亚风情,而且还很勇敢,有那么一点暴力倾向。讲句老实话,我倒是觉得,这个第二人格反倒要更可爱一些,不,岂止是“一些”?简直是太可爱,太有魅力了!比起那个木偶一样的第一人格不晓得要好出多少倍!当然,个人观点,仅供她父亲以外的人士参考。
“也许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她的第二人格还不敢太放肆。可是往后呢?一旦我死了,那个丽尼也就无所顾忌了,谁晓得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唉……”可怜的父亲叹道。
的确,这倒真不好说。不过,林坚向我透露了那么多的内幕隐情,难道仅仅是为了在我面前叹口气,向我倒倒苦水吗?显然不是。
一番权衡之后,我决定接他的这记翎子iv:
“伯石兄也不必太过烦恼,如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不妨直言——”
“哦?”林坚眼神一亮,“四张兄,你真愿意帮我?”
“那是当然!你我什么交情?那里还用得着绕圈子?直说好了,贤侄女我虽然只见了两面,却大有一见如故之感,就好像是看到了当年读中学的你。伯石兄你是晓得的,我只养了个儿子,一直想再要一个女儿,可惜至今没能如愿。如蒙不弃,我愿意收玉玉为过房义女,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她。不知伯石兄意下如何?”唉,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狗血台词。
“四张兄,你的意思可是说……”林坚的眼神变得更亮了,“在我死后,你愿意继任林珑的监护人?!”
“正是!假如你真的死了的话。”我道。
“这……这可真是……”林坚惊喜交加,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了。
“伯石兄请放心,要是你真的不幸物故,我愿意继续抚养玉玉,暂代监护人之职。虽不敢保证治得好她的病,但我一定会让她安安心心、快快乐乐地长到十七周岁,顺利继承你的产业。伯石兄,战争迟早是要结束的,也一定会有合适的亲戚从外地赶来上海。到那个时候,我自当向他们移交监护权,功成身退。”
“四张兄盛谊,兄弟铭感五内!要真能如此,自然是再好不多了,只是……”
“伯石兄莫非是信不过我?”
“不不,四张兄的为人我岂会不知道?你虽不是什么慈善家,但绝对是个胸怀坦荡、一诺千金的君子!我一点也不怀疑你会全心全意地对玉玉好。只是,这毕竟是一件大事,只怕不能光凭我们两个人的意愿。”
“伯石兄的意思是……”
“三年是一段不短的时间。我想,我们还应该听听玉玉本人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认你这个义父。”
我一时语塞,想起了林珑方才在别墅门口对我的态度……的确,这是个不小的问题。
“玉玉这孩子生性内向,生病后变得更加自卑自闭,只愿意跟我和几个老仆人打交道,连公馆大门都不太敢出。短时间内要她接受一个陌生的新父亲,这恐怕会很困难。”林坚道。
“但如果是一个熟悉的新父亲呢?”我道。
“四张兄是说……你愿意从现在起就陪着玉玉,和她培养感情?”林坚道。
“正是。只要你同意,我愿意尽一切努力,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熟悉我,信任我,甚至是喜欢上我。”我道。
“好!这真是好极了!”林坚拊掌道,“四张兄,只要玉玉真能喜欢上你,接受你为她的新监护人,真能如此的话,我愿意将家中的古玩全部拱手相让,分文不取,以感兄台大义!”
“伯石兄太见外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唉,绕了十八个圈子,这记翎子总算是接上了。
“一句话——”林坚果断地打了个手势,“只要玉玉亲口认你这个寄爷,这笔古玩就是你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一波三折,生意总算是谈妥了。本以为是黄金换金石,没想到结果却是金石换千金,无所谓,反正都有金就是了。这桩交易对我来说一点也不亏,虽然古董肯定会落入日本人之手,但这个义父的身份却要比古董更值钱。试想一下,林坚一死,他的财产就会转入林珑名下,也就等于是放在了我这个新监护人的手旁边。无论十七岁时林珑的病好得好不了,我都大可以买通医生,继续让这小姑娘充当法律上的精神病,同时再出一笔小钱收买那两个公证律师,无限期延长我的监护权,哼哼,万贯家财简直就是探囊取物!至于可能出现的新亲戚么,只要搞得定律师,这帮瘪三基本不足为惧。就算和林珑有血缘关系,他们也剥夺不了我的法定监护权,最多也就是上法庭闹一闹,威胁一下我的名声。哼哼,要是这帮瘪三识相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丢给他们一两根骨头,让他们啃上一啃……唉,最可怜的还是我行将就木的老朋友,林坚林伯石,这位伟大的慈父显然还是低估了我对他女儿的美意:我不仅愿意照顾小玉玉三年,而且还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呢!我非但会在生活、教育上关怀她,还很乐意给她更全面、更深入的关爱,手把手教她一些更特殊、更美妙的知识呢!毋庸讳言,相比林珑本人,我更感兴趣的是隐伏在她少女身体内的另一个灵魂,那只绝顶可爱的小野猫。
小丽尼,不要急,爸爸这就来——
i 众牲:畜生,又作“众生”。据说源自《金刚经》:“无人相,无众生相”,意谓众生不是人。
ii 小举三:小家伙、小东西。
iii 好小囡:好小孩,也特指好女孩。
iv 翎子:暗示。“接翎子”即接受、响应他人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