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谢孟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春晚刘谦魔术吐槽:名为数学的无聊笑话

谢孟
·
犹如可证伪性是区分科学与伪科学的标准,“可穿帮性”也是魔术追求以假乱真时的应有之义。所谓“数学魔术”,因其恒定为真,不具备可穿帮性,把以假乱真玩成了以真乱真的循环论证。

大家新年好啊,不知道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我时隔多年回了老家,在亲戚的欢闹声中断断续续看了会春晚。看到久违的刘谦上场,本来颇为期待。但当他第二个魔术要求全国人民一起参与的时候,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后来意识到他要把两张牌“打乱排序”后破镜重圆,顿感无趣。对我来说,这种无门槛全民参与的表演,本质肯定是某种数学套路,压根算不上魔术。

一觉醒来,网上对这个魔术好评不断,充斥着各种看似高大上的数学解密视频,让我有点莫名。

我在知乎吐槽这玩意不是魔术,被反驳,“你凭什么说它不是魔术?来来来,你定义一下魔术。”这些诘问确实也有道理。于是我只能说,“不是魔术”之类措辞,只是一种强烈情绪的体现,我想说的无非是“不是我喜欢的魔术”,而非字面意义上教刘谦什么是魔术。同时,我也无法给出魔术完备的定义,但可以详细谈谈我不喜欢的理由。

魔术第一公设:具有可穿帮性

自然科学有一条原则,即科学必须具有可证伪性。仿照这个,我也可以给出我关于魔术的一条公设:魔术应该具有可穿帮性。这个公设的合理性在于:魔术的实质是“以假乱真”。表演者与观众都知道魔术不是魔法,场上一切无非是魔术师利用巧妙的手法、语言诱导、道具或者认知误区所营造出的,其结果是把生活中的不可能状态A变为舞台上的可能状态B。那么在魔术师进行这个从A到B的过程时,他所使用的语言、肢体、道具等任何环节出现都不容有失,反之就会穿帮。

科学哲学家波普尔提出把可证伪性作为检验科学的标准

从另一个角度说,正是因为魔术有可以穿帮的风险,才会使得魔术师的表演在娱乐之余令人敬佩;也正因为魔术可以穿帮,因此他不同于那种诉诸超自然力量的宗教或灵异现象,这点与科学的可证伪性不谋而合。总而言之,可穿帮性是魔术作为以假乱真的艺术的灵魂所在。

在接受这条公设后,我们先来一道暖身题,检验一下前几天比较火的一个湖南卫视换头魔术。这个魔术与刘谦的在类型上迥然不同,但让我感觉无聊的内核却是一样的。

负面案例:湖南卫视的剪辑魔术

湖南卫视小年夜晚会上,有个魔术师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继而走到舞台中央忽然扯下面罩,容貌与声音都变成了沈梦辰。平心而论,这个魔术的视觉呈现效果还是不错的,我也看了不止一遍。但很快就失去了琢磨魔术手法或道具的兴奋感,因为这个换头魔术为了追求画面震撼性,已经把状态A到状态B的所有可能性压缩到了一种:

状态A:3秒前镜头中侃侃而谈的是魔术师邓男子(他在之前的互动中“随机”选中沈梦辰)
状态B:3秒后镜头中扯下人皮头套的是沈梦辰

这个魔术的表现力在于状态A和B的反差足够大。但也是因为反差太大,间隔时间太短,所以事实上A到B的桥梁只有唯一一种可能:导播切镜头的瞬间,魔术师换成了身后戴着人皮头套的沈梦辰。当时评论区就有人提出这个猜测,反驳者说:"照你这么说,台上主持人和观众不就全看到了,难道他们都是托?”这没什么可“难道”的,他们只能是托,不然这个魔术师就不只是《走进科学》,而是直接被军方保护了。

毕竟,汪涵尬演的概率要远大于“中国出了一位移魂夺魄的修罗大仙且投入湖南卫视门下”的概率。后来俯拍视角的视频流出,证实了上述猜测。最高端的魔术表演往往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不过,我并不觉得魔术中有托就是原罪。罪过是技术含量本身太低,这个魔术如果不考虑画面表现力,其技术含量仅在于魔术师在导播切镜头的1秒内跟沈梦辰换了个身位,几近于零。其实跟那些视频剪辑类“魔术”差不多,技术含量在剪辑师和导播,而非魔术师本人。想到这一点,就很难对这个魔术有太高的评价(但确实创意与爆点兼具)。

刘谦魔术:不具有可穿帮性

相比之下,刘谦这次的“数学魔术”更差。因为“换头术”至少还有画面表现力,只是从A到B的可能性太少,经不起推敲,但原则上并没有违背“以假乱真”的前提,并且具备穿帮的可能。刘谦这个就太离谱了,它实质上不是从A到B的以假乱真,而是从A故弄玄虚到……A本身。好一个以真乱真,这就违背了魔术的可穿帮性。

涉及到数学的东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刘谦能这么表演,那么奥尼尔的奶奶如法炮制也一定能成功。实际上确实如此,因此刘谦才敢让全国人民一同实操。这玩意技术含量的空间甚至比上面那个换头术还小,刘谦这个数学套路,没有任何穿帮的可能(小尼或者观众插错牌的位置不能赖他)。

当然,我也并不能立刻在脑中推导为何经过多次置换后,两张牌会吻合;但当我意识到这实质上是个数学问题后,就瞬间失去了与魔术师互动的兴趣。我欣赏的是魔术师如何利用认知误区引导观众忽略真相,化不可能为可能;而不是把本来确定的事实搞得貌似“不可能”,然后“化不可能为可能”。

打个比方吧,在智能手机普及前,街边时常会有那种付费入场的象棋残局。小时候大人告诫我不要参与,那都是诈骗。我天真地以为是大人觉得我的棋力不如摆棋的,入场形同被骗。初中上过一次当后,我才意识到为什么那个是诈骗不是博弈。因为摆摊的摆的残局,实际都有必胜法,他们背得滚瓜烂熟,他们获胜的100%的确定事件。当博弈双方的一方有不对等的必胜法,那确实可以称之为诈骗。

而我恰恰觉得魔术互动也应该是魔术师与观众斗智斗勇的博弈。正是为了对抗观众凭借敏锐的目光洞察魔术的真相,魔术师才需要打磨他的技巧。而如果一个魔术既不需要精密操作、也不需要言语或肢体误导、甚至都不需要道具与托,便能准确无误地完整表演而无法被拆穿;那它也许本就不是魔术。

数学魔术与无聊笑话

标题中的“无聊笑话”,并不只是一种粗暴的贬义词,而带有一种理论趣味。第一次听到“无聊笑话”这个概念,是脱口秀大会上,池子吐槽欧阳靖一种rapper的lay back风格,说:

“还是你们rapper会找借口,跟不上拍子就叫lay back;那我下次讲一个很垃圾的笑话,大家都不笑,我说hold on hold on,这是我的一种实验性脱口秀,boring joke。”

这个名为无聊的段子本身还挺好笑,可见其本身也是一个元笑话(关于笑话的笑话)。从这个角度,刘谦的这种“数学魔术”就与上述“无聊笑话”异曲同工:数学魔术也是一种关于魔术的魔术,他操弄了魔术“以假乱真”的核心,用一个从A到A的循环论证式表演引来阵阵喝彩。换言之,这个魔术最魔术的地方在于它让观众以为它是魔术。

为了凸显这种不可穿帮的数学套路的伪魔术性,不妨设想这样一个舞台:

魔术师掏出2个苹果3个香蕉4个菠萝,让观众依次数一遍水果的个数,答案自然是9个;接着魔术师把苹果和菠萝调换了位置,再让观众按照之前的顺序数一遍水果的个数,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答案居然……还是9个?

什么,你不觉得这很神奇,甚至因其过于智障而感到困惑?可是这个魔术本质上利用了加法满足结合律这个数学原理(a+b)+c=a+(b+c)啊。可能有人会说,加法结合律小学生都知道,刘谦那个一时半会想不到,所以更高级。这个我承认,但如果因为刘谦那个的数学原理对大众更陌生,就称之为魔术的话,各大学校数学系岂不成了魔术学院,翻开一本《抽象代数》,俨然身处魔术世界。

我的看法是,数学背景的复杂度,并不应该是区分一个表演是否为魔术的标准;相反,当你意识到一场表演的内核纯粹是数学时,哪怕你并不熟悉具体的运算法则,也应该对其魔术性祛魅,因为它违背了魔术以假乱真的原则。

当然所有这些原则与定义,都是我一家之言。当我意识到刘谦的节目确实引发不少人合家欢的互动后,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过于较真,以至于给魔术下定义,长篇大论讨论笑话本身,成了另一个笑话。就节目效果来说,这个节目还可以,特别是小尼失误后的尴尬给全国人民带来了不少欢乐。如果撇开魔术不谈,它可以竞争最佳的语言类节目。至于我这篇过分较真的吐槽,也当作给诸位的语言类节目吧!

话说我忍不住想,如果有人真的敢用刘谦的台风和语气,表演那个数水果笑话,效果会如何。一种过于直白的伪魔术,以至于观众不敢确定,这究竟是讽刺魔术的先锋魔术,还是一个蹩脚的无聊笑话。


CC BY-NC-ND 4.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