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宿命難逃 複製人悲歌
以韓國影史首部複製人科幻動作電影招徠的《複製人徐福》,不僅書寫複製人的故事,也奏響複製人的悲歌,呼應同類電影的複製人宿命論。
以複製人為題旨的小說、電影等創作,恆河沙數,動作也好,懸疑也好,人文也好,無論類型幌子怎麼樣,作品所探討的,多為複製人是否人類等道德哲學、身分認同議題。複製人由人類因着某種目的製造,那些目的背後多是殘酷可怖,複製人是否逃得出宿命,成了故事發展線軸,然而觀乎眾多同類作品,複製人在故事裏的下場,往往不大能善終,卻達到某種警世、警醒人類的效果。此外,複製人故事,也跟仿生人/人形機械人的故事,互相輝映,大可把兩者互為參照,因為無論是複製人抑或仿生人,因為都由人類衍生,而面對相似處境,經歷相似疑惑,如此說來,相關類別的作品群組更加壯大。
說回複製人。對不少香港讀者而言,倪匡衛斯理科幻小說系列《後備》,或許印象深刻。該書開宗明義以「後備」形容複製人,另有由台灣晨星出版、楊孝榮繪製的漫畫版(該漫畫系列另一漫畫家為香港鼎鼎大名的利志達),原作篇幅本來不多,改編成漫畫,也頗為忠於原著。《後備》講述一所位於瑞士的勒曼醫院,最初以研發複製人的尖端技術及醫學用途而成立,他們還訓練了一批特務,讓世界各地權傾天下的政要,還有富可敵國的富豪,受一點傷,滴一點血,那些血液細胞,被送往勒曼醫院後,通過無性繁殖,培育成人,長成跟那些超級大亨一模一樣。他們一直被豢養在醫院中,受到最好的照顧,身體健康,以備隨時需要——當那些大人物一旦罹患絕症、現代醫學束手無策之際,勒曼醫院便派員交涉,提供其後備人健康器官作為替換,由於器官同屬一人,沒所謂移植後出現排斥等問題,所以手術絕對成功。當然勒曼醫院不是做慈善的,手術費貴得驚人,但比起身家財產,政要富豪首重的始終是性命吧。
以現今道德觀念而言,這個故事當然叫人噁心難耐,「幸而」被培植出來的後備人,全是沒有智力和意識,但即使是這麼樣的生物,被隨便割下心臟、腸胃,也沒所謂嗎?勒曼醫院一幫人卻冷冰冰的以「汽車行李箱的後備胎」、「足球隊的後備球員」,來描述器官替換這回事,衛斯理在文末提到:「在後備人的眼神中,似乎看到迷惘、無助,像是他們內心深處,知道自己命運一樣」,闡述自己對「後備」之事的疑問和感受。
《後備》的後備人似乎沒思沒想,但如果好像也有改編成電影版本的石黑一雄名作《別讓我走》,或者著名導演基斯杜化.路蘭的《死亡魔法》一樣,複製人根本擁有健全成熟的人類智慧,甚至跟本尊沒有分別,他們被摘取器官直至身體再也負荷不了(《別讓我走》),甚至整個被換掉(《死亡魔法》。但該作更弔詭的是,本尊與複製人沒有正副之別,總之誰被鎖進機關裏者死,以成就魔術師大業),讀者又有何想法?抑或還是引用《後備》衛斯理所言,人對於生命的價值觀,極度自我中心,如果一旦有需要用到「後備」,會先考慮自己,還是後備的生命?「他只是我身上的一個細胞而已,身上每天都有不知多少細胞在死亡」,或許都是走在生命絕境你我他她的最後理解。
跟《後備》、《別讓我走》一樣,李鎔周導演《複製人徐福》的複製人徐福(朴寶劍飾),也是因應醫學用途而被製造出來。這個以當年被秦始皇派遣追尋不死藥的徐福命名的複製人,某程度是長生不死的,只要他乖乖被定期注射抑壓劑,還有避過致命一擊就行,然而長生卻是對他的詛咒,因為劇末交代他被製造出來目的,便是永遠被抽取骨髓,研究所部長與《後備》那些科學家冷酷口吻一致,稱這跟抽取實驗室豬隻的胰島素沒有分別。
戲中塑造的徐福/複製人形象,純真、好奇、乖巧,甚至聰明,配合朴寶劍的俊美外觀,當然討好,叫觀眾更易站在徐福/複製人的角度,思考該片以至同類片種帶出的議題。然而,《複製人徐福》竟也發展出《阿基拉》般孩童擁有超能力,乃至自我毁滅的場面,或許予人有點主題還沒說好,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覺。然而,這似乎也引申人類對複製人等尖端科技操控不了的原始恐懼。
該戲也有不少地方寫得妙,並藉着奇憲、徐福這對互相繫上對方生死索的主角表現出來。永遠生存的徐福想要死亡,即將面臨死亡的前特攻奇憲(孔劉飾)卻拼命生存,這種矛盾對照便顯得微妙,奇憲也講過一些發人深省的話:「到底我是想活着,還是只是害怕死亡?」而戲中以睡眠隱喻死亡,好像徐福從不睡覺;奇憲多次暈倒徘徊鬼門關,醒後只簡言之「睡着了」;徐福明知自己可怕命運,也要回實驗室,跟奇憲說「可以好好睡一覺」等等,都叫人聯想。奇憲與徐福這對名副其實生死之交的矛盾對照,也見於前者本來明明以保護後者為己任,最後卻是向其心臟射出致命子彈的人。
跟同類作品相似,《複製人徐福》的結局,直斥人類自詡為上帝意圖操控生命之狂妄自大,最後卻因而作法自斃遭到反噬。而另一弔詭之處,是複製人既然由人類製造出來以作「後備」等用途,卻青出於藍,不僅某程度上得享永生,還擁有萬夫莫敵的超能力──既然超越人類,誰是後備,誰是正選?
(原文刊於2021年4月29日香港《星島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