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浪的夜晚私廚 — 陳阿猜阿嬤 | 淡水在地人文專訪
沿著中正路往老街尾端的方向駛去,就在齊柏林基金會旁的小巷裡,門前擺放著十來個鍋碗瓢盆。那些是流放貓們的餐碗,有的還承裝著尚未吃完的貓食;「只要到了晚上6:30左右我家的門口就會聚集很多很多流浪貓呢!他們都很準時會來門口等我裝晚餐,你看看是不是比我們人還要懂得時間規劃!」帶著黝黑的皮膚,用髮髻把頭髮盤成整齊的包包頭;年事已84歲的陳阿猜阿嬤很熱情的跟我分享這些餵貓咪時的點點滴滴。
透過阿嬤的人生自敘我也進入到這歷史的時間軸上;帶著我來找尋是甚麼樣的心情,才得以讓阿猜阿嬤堅持40年如一日的餵貓生活 — — 「浪浪的夜晚私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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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猜阿嬤在日治時期的宜蘭羅東長大,家中的經濟並無法供養她讀書;因此年幼的她,自5歲時便開始到茶廠做工貼補家用。在跟阿猜阿嬤聊天時,她拿起茶杯裡的茶葉跟我說:
「像我們現在的加工茶葉都比較不好喝,我們以前手工親自摘取的茶葉才真的有茶的味道。」
一邊拿著茶葉,一邊將茶葉慢慢撥開,阿嬤說會有這些細碎的葉子就是因為是用機器壓的,所以現在的茶才會不好喝。阿嬤也帶我重新認識甚麼才是真正的一心二葉,說著她過往採茶的經歷。以前的茶葉是需要鋪在地板上讓太陽曝曬,而且每1.5小時就要翻一次,不然茶葉會無法均勻曝曬;阿猜阿嬤跟我說道,那時候採茶不好賺,茶廠大部分的收益會被日本人抽走,導致他們只能分到剩餘的利潤。
於是,阿嬤後來便離開了自小長大的羅東,開始走訪全台,她開玩笑的跟我說這一趟是她的「流浪之旅」;那時候的人們有著一種四海為家的吉普賽性格,如果這個地方生活不下去,便會去其他地方尋找謀生的機會,並不會被眼前的艱困所打敗,阿猜阿嬤也是那個時代下選擇出走的。
由於當時手頭沒多少錢,阿嬤很常會搭便宜的夜車,像是花蓮到台東的這一段,阿嬤當時便是買00:10~06:00的夜車票下去,她說這樣在車上還可以睡一覺,醒來就到台東了!我好奇的問「那手頭的錢花完了怎麼辦?」「賺呀~不然呢?」阿嬤很直接地回應我,那時候阿嬤便是在各地打零工維生,賺到了足夠買車票的錢之後便會買火車票前往下一個地方。
那時候繞了全台一圈,阿嬤最終選在淡水這個地方落腳,那時的阿嬤年約20~22歲。到了淡水之後阿嬤認識了當地的一個戲班,因為打聽到有免費的飯能吃就加入其中打雜的工作。不過阿猜阿嬤並非是從那時候便開始餵貓,而是到了年約45~50歲時才開始了這一路的餵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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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挑魚刺時的側錄. drive.google.com
阿嬤曾經提到,當時她在餵貓的地方還有一個餵貓的公會,當時阿嬤會跟著公會裡的人一起去餵貓,也順便打聽流浪貓的活動範圍、生活習性。不過跟阿嬤不同的是,這個公會並非是每天都會出來餵貓,有時候時間到了只會有阿嬤一個人獨自在街口餵貓;由於這個「公會」並不是正式的公益組織,反倒比較像民間自組的團體,自己的溫飽還是比較重要。阿嬤後來發現這個公會搬離了原本的地方,聽說到了三芝淺水灣那附近;阿嬤也曾經主動撥電話聯繫公會的成員,但是後來也都杳無音訊,阿嬤最後便選擇自己一個人堅持餵貓。
阿猜阿嬤對於流浪貓的感情超越了常人的想像,阿嬤說:
「你看我們人都會肚子餓,貓也會肚子餓呀;可是貓咪又不會跟你說他們肚子餓,他們在路邊挨餓我看了很不捨耶。」
我問了阿嬤是否知道德雷莎修女,阿嬤一臉疑惑地問我那是誰;在我娓娓道來德雷莎修女的故事後,阿嬤反而不好意思地說「唉呦~我沒有那麼偉大啦!」我想,在這些流浪貓的眼中,阿嬤就如德雷莎修女一般的存在吧。
對於流浪貓的照顧,從阿嬤準備食物的方式便看得出來;阿嬤會親自買魚,烹調過後混著貓飼料罐頭再給流浪貓吃,而這些都是阿嬤拿自己的老人年金去購買的,若是不夠了還會找女兒幫忙補貼;最令人動容的一點在於,阿嬤每一次都會把魚刺挑出來,害怕貓咪因為魚刺而受傷。
「你看有些流浪貓,它們在外頭亂吃東西,不小心吃到有刺的食物就弄得整張嘴都是血;它們因為受傷就很難吃東西,嚴重一點就這樣死掉了。」
阿嬤一手拿著夾子一手俐落地把魚刺一一挑出,在回應我的同時雙眼依舊看著碗裡的魚。我幫阿嬤把一箱罐頭搬到她身旁,等會將魚撕碎後會跟罐頭的濕食拌在一起,當時我目測箱子裡的罐頭大概有16~18罐左右,阿嬤說這樣的數量大概吃兩三天就沒了;寒假時,我帶教會的營隊的小朋友去拜訪阿嬤,帶了一大袋約22公斤的乾糧,阿嬤說這一大袋可真是幫到她了,後來再度拜訪時才得知,那一大袋乾糧也不過吃一個禮拜就沒了。
看著阿嬤把貓飼料裝在剛剛洗好的鐵碗裡,有時候還會有幾隻貓跑進來探頭看看「晚餐」好了沒有,正常情況下阿嬤都是晚上六點半左右會去餵貓,不過有些貓會提早來門口等;一隻黑貓跟我對到眼,我看了幾秒後阿嬤跟我說這隻黑貓叫「麒麟」。阿嬤的家就如同這些貓咪的飯廳,阿嬤與貓咪的互動不時讓我想到以前鄰里之間的「好厝邊」。
一說到黑貓,阿嬤突然想到兩年前在淡水圖書館前被撞死的另一隻黑貓「黑點仔」。黑點仔那時年約14~15歲,在貓的年紀上來說這已經算是老貓了;阿嬤餵了黑點仔有一陣子,重建街口那一條因為車流量大,黑點仔有次跑到那玩耍便因此不幸命喪車流之下。知悉的路人跟阿嬤說有隻黑貓在圖書館前過世了,阿嬤特別到路人說的地方,確認過後真的是黑點仔。阿嬤特別的不捨,但是她也說這對黑點仔來說也算是個好事,因為黑點仔可以去投胎,這樣下輩子就可以不用再當貓了。
「幫貓咪取名字是因為方便餵食嗎?」
我好奇地向阿嬤提問,阿嬤突然放下夾子抬起頭來跟我說:
「幫貓咪取名字是因為它們過世的時候我要帶去給師父超渡火化,如果沒有名字的話師傅就沒辦幫貓咪超渡。」
這一番解說打破了我對於給貓貓狗狗取名的意義,阿嬤將取名的意義昇華成給流浪貓離世時的一種尊嚴,待貓就如待人。這樣的「小人物,大事蹟」不需要有甚麼樣的英雄敘事加諸在阿嬤身上,因為對於流浪貓而言,陳阿猜阿嬤就是他們的英雄。
(本文亦刊載於天下獨立評論「浪浪的夜晚私廚──淡水陳阿猜阿嬤的餵貓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