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象征哲学

本文写于2021年12月29日

象征是一种在文学和艺术上经常使用的手段，借助现实中的具体事物来表现某种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所谓象征哲学，就是指有一些言论，将这种文学手法带入到现实生活中，以此来阐述某种大道理。这些大道理大部分情况下是不合实际的，然而由于象征哲学的加持却显得非常有说服力，很容易误导别人。在现代信息科技的加持下，这种误导别人的大道理很有可能就成为了引导舆论的工具，进而渗透到人们的生活和思想中。

我们举一个对于学生家庭非常常见的例子：“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种话开头就是命令别人的“要”或者“不要”，非常有强制性，用王小波先生的话说就是：“此种句式来源于《圣经·创世记》：‘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真是气魄宏伟”那么这句话的象征部分，就是用一场跑步比赛象征了孩子的人生。起跑线，就是孩子人生的开始阶段，在这里也就是小学、中学。 不要输在起跑线上，就是说不要让孩子在小学、中学的成绩落后于别人。对于这种话术，我们用三个字就能驳倒它：为什么？为什么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它没解释，也不会解释；它利用的不过是人们的恐惧心理：对于“输”的恐惧。现代中国的教育体制，出于资本主义的集中性，强行将大量的孩子禁锢到高考这一条道上，学的都是一样的，考的也是一样的（虽然某地比某地的题简单），这就给人们造成一种错觉，好像全中国的家庭都在高考这条道上，大家都是比赛对手，胜者人上人，负者不算人。大家都想当人上人，不仅是孩子想，家长更想，就更看重与别人的竞争，而中国的考试公开排名制度更是进一步恶化了这种心态。此话不过利用了人们的焦虑心态，对当人上人的渴望，对做人下人的恐惧，便收割了这么多的韭菜。然后我们来分析一下这话错在哪里：首先孩子的人生不是一场比赛，尤其不是一场和别人的比赛。一个人的人生有它自己的意义，它可以是工人的一生，也可以是农民的一生，也可以是艺术家的一生；可以是辉煌的一生，也可以是“碌碌无为”的一生，但总的来说这些意义都是由孩子自己定义的，是自由探索来的。一个人的一生当然也不会只有高考一条路，但是其他的路太苦了，而这种苦正是我们这个缝合的社会制度造成的，正是资产阶级专政对底层人民的压迫造成的。这种内卷本身对社会和人民是无益而有害的，而补课机构却趁机火上浇油，假教育之名投机敛财，简直是吃人血馒头。

“起跑线”这类话最常见于一些补课机构，大家可千万不要把现代资本主义下的教育机构与“传道、授业、解惑”划等号，这些机构，首先是资本，其次才是教育机构；资本的首要目的永远是牟利，对于补课班这种民间私企就更是如此了。

再举一个例子。有一些”教育家“说：“孩子就像小树苗，父母是园丁，小树苗长歪了园丁就要扶正，长了多余的枝叶园丁就要剪掉，这样树苗才能健康生长。”这个比喻看着没问题，但是有的父母就把它当真了。首先孩子是人，不是植物；孩子拥有独立的人格，拥有自己的思想，而植物没有。植物属于园丁，而孩子不属于父母。园丁的智力对于植物是上帝般碾压的存在，而父母与孩子的智力差距会随着孩子的发育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没有。而且树木长歪了，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而至于孩子有没有走歪路，这不仅是一眼看不出来的，而且就算走了“歪路”，那大多也只是父母心中的歪路。但是有的父母认不清这一点，他们真的把自己摆到了上帝的位置，自以为自己之于孩子有如园丁之于植物般的权力，把孩子当成植物教育。园丁扶正植物的茎干，他们便采取强制手段把孩子摆到他们心目中的“正道”上；园丁修剪植物的枝叶，他们便凭着自己的喜好扼杀了孩子的兴趣爱好。当他们在为自己精心打造的盆景沾沾自喜时，殊不知孩子已然成了一株“病梅”。当自己的教育理念受到质疑时，他们便搬出这句象征哲学侃侃而谈；自己盲从便罢了，只是这种侃侃而谈还很容易将其理念传染给别的家长。

资产阶级也同样喜欢用象征哲学来支配无产者的头脑。如典中之典努力论，最常见的形式有如在抖音上用一段充满激情的男中音，配合上富有禅意的BGM，然后配上一个什么小动物在经历了多少磨难为了生存的视频，最后结尾说：“连xxx动物都如此努力了，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呢？” 这种鸡汤视频初看完总是让人精神振奋，但过了劲儿了又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甚至还有一点内疚，这就是资产阶级努力论宣传的成功之处。首先任何动物最大的不同就是，现代人主要生活在由人类本身构成的社会里，而野生动物则生活在自然环境里。野生动物拼命生存，一是自然演化选择的结果，二是为了活命不得不那么做，而且所有动物都一样。但首先在人类所建构的资本主义社会里，人们努力工作并不是自然演化的选择；无产者不好好工作会被开除是因为ta无法为资本家带来“足够的”利润，这属于是资本家的选择。然而在资本主义下，无产者所生产的价值常常是超过了自身所得工资的，而剩余价值都被资本家剥削走了，之所以资本家还要开除ta，大概是因为所剥削的剩余价值已经无法在不亏的情况下支付工人的工资。其次，我们现在工作也差不多和野生动物一样，是为了活命，但这并不像野生动物受自然资源的限制所致，而是资产阶级对生产资料的垄断所致，所以为了获取生活资料，无产者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第三，和动物不一样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资本家根本不搞什么努力论，只有无产者才会信。有产阶级早就脱离了一线劳动，已经不受到生存的威胁，甚至都开始了辜鸿铭老先生所说的“高尚的心灵生活”。

除去教育和经济方面，在作为洗脑业重灾区的政治领域，象征哲学更是成了意识形态宣传的法宝。

某网站的一个官方“爱国”视频下面有这样一条评论：“一直觉得人对生命的定义还是太狭隘了。每个细胞也是一个单独的生命啊，各司其职，也有生老病死，一起组成一个更高级的生命，人。每个人是一个单独的生命，各司其职，生老病死，一起组成一个更高级的生命，国家。” 此人通过华丽的词藻直接将国家与人体对等起来，这不仅是在生物学上的卖弄，更是在社会学上的缺乏。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这是列宁同志在《国家与革命》中的著名论断，意思就是一个国家表面上是一体的，实际上内部存在严重的阶级对立，存在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的剥削和压迫，只是在生产力不足的情况下，为了维持社会的正常运转，以及为了维护少部分特权阶级的利益，统治阶级才通过建立国家将阶级矛盾框在国家这个框架之下；即，国家是一种统治工具。然而人体并不是一种统治工具，人体的各个部分也不存在阶级分化，人体中并不存在某一部分对其他部分的剥削和压迫。在人体中，所有的器官和细胞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命运共同体，不管哪个器官得不到足够的养分分配，其他的器官都会受到影响，所以人体的资源分配在某种意义上是按需分配的。但国家不同，国家中的社会各阶级并不是命运共同体。以统治阶级为例，只有当他们的利益和国家利益高度绑定时，他们才会“爱国”，如民族资产阶级；当统治阶级的利益与国家利益并不同一甚至相背时，他们就会冲在卖国的第一线，如买办阶级。但民族资产阶级维护国家利益实际上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依然在损害着无产阶级的利益，就如华为虽然对抗美帝国主义，但并不妨碍它继续剥削手下工人的剩余价值，因为民族资本和帝国主义本身就存在矛盾；而买办阶级所出卖的不仅是国家利益，更出卖了无产者的利益。更为重要的是，人体中的细胞是没有思想的，是没有独立人格和自尊，也不需要精神生活的；而人民不一样，每一个人民都是独立的个体，是希望被尊重的，也是希望拥有充足的物质与精神生活的，而且人们拥有思想。而所谓的“各司其职，生老病死，一起组成一个更高级的生命，国家。”这更像是国家社会主义的思想，要求人们各司其职一辈子全部奉献给“自己的”国家，这个“要求”是以暴力强制手段为基础的。这种法西斯的思想能被美化到如此地步，象征哲学功不可没。

在某个红色宣传视频下，有这样一条回复：“成为砖石去反抗金字塔？成为齿轮去反抗机器？既要成为系统中的角色“无产者”还要反抗这个系统？醒醒！” 多么悲愤的语气，“醒醒！”，不知情者还以为他想要打破铁屋唤醒麻木的民众，但不是的，他想要驳倒反抗者，他对底层人民的觉醒嗤之以鼻，甚至以当奴才沾沾自喜；但通过象征哲学，他的观点一下子变得似乎高尚而无懈可击了起来。我们先说他的象征错在哪里：他将无产者比作砖石、齿轮，将金字塔、机器比作资本主义，而社会中的个人和砖石、零件也是大不相同的，砖石没有思想，也不从事生产，砖石之间的联系是物理接触而不是经济。而且将资本主义比作金字塔、机器也是不严谨的，因为砖石之间不存在所谓剥削，各零件之间也没有所谓剥削压迫一说，砖石和零件中更没有所谓阶级。然后他根据以上两条推出无产者不应该反抗系统，我并没看出其中的逻辑所在。他只是连用了三个反问句，然后呢？为什么不能反抗？他没说。那我们僭越推测一下，他认为无产者是系统的一部分，反抗系统就是反抗无产者自己。诶，那他还真说对了，无产阶级革命的目的之一就是消灭无产阶级本身。根据马克思同志的理论，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后必然要实施无产阶级专政，其目的在于建立生产资料的公有制，而私有制一旦被消灭，阶级也就不复存在了，无产阶级也就消失了。不好意思，我们要的就是整个系统被打破，我们不是为了重建一个新的金字塔，而是彻底炸毁整个金字塔，包括我们自己。

其实象征哲学的本质就是一种话术，它用生活中我们熟悉的具体的事物来替换了抽象的概念，用事物之间的具体的、简单的逻辑替换概念之间的抽象的、复杂的逻辑，从而达到混淆视听的目的。人们的思维习惯了基于身边的熟悉的、具体的事物做出判断，就很容易被这种话术带到沟里去，因为象征哲学帮我们直接跳过了一大段思考和推导，直接把“因”和所谓的“果”对等起来。

虽然象征哲学已经渗透进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我们不难发现，那些利用象征哲学偷换概念的观点多半动机不纯，带有强烈的主观意识，如教育鸡汤多为补课机构发明，消费主义洗脑多为资产阶级创造，政治浑水多半是反动政客搅的。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当我们在分析一个观点的同时也在分析提出观点的人/群体。所以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象征哲学的话术，一定要秉持着怀疑的态度，莫要偷懒让人家把逻辑带偏了，无意中当了居心叵测之人的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