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復元故事訪談(家庭因素)(End)
這是整個訪談最有建設性的部分。
問題五:想跟社會及精神病患者說的話
C:你很厲害,靠自己在後期追上別人本來有爸媽教的東西,你卻靠自己去經歷和學習。
最後想問的是,對於你現在的經歷,你有甚麼想跟這個社會說?
N :唔…(思考中)我覺得是針對精神健康、個人成長和家庭、學校方面的話,有幾方面想說。
資源方面,年青人和小學生的資源一直不足,就算現在演化到小學都有「一校一社工」,還在倡議強制報警的機制,我仍然相信會有某個角度裏有個小孩是無依無靠的,每次都要鬧到像2018年臨臨個案的樣子,才會有人理會……有時我覺得我是一個順利成長的臨臨,其實很多關口事情都可能變糟,也不知道是幸運或是不幸。回想起來,覺得或許我應該一開始就把事情鬧大,才會有人及早介入,可是我就這樣一路成長過來。
現在很強調「熱線」,但是否透過熱線傾訴就可以解決到?談過後,最後一手一腳處理的還是當事人,「生命熱線」也好,「向晴軒」也好,怎樣處理生活問題、結構上的問題,例如租務、醫療等,這些要從根本入手才能解決當事人的困擾。
第二件事情是,當我試過有抑鬱症和手腳受傷住在村屋(新界偏郊地區)裏,當時我順着社署指引致電該區青少年服務處的綜合家居服務(註一),那社工跟我說:因為該區的老人家很多,服務對象會以老人家為主,家訪要排到三個月後。但當時我四肢的關節都有運動的創傷,再加上抑鬱症,我被迫在抑鬱症影響至個人不能「運作」(function)的情況下,忍着傷痛倒掉除濕機的水、洗碗。試過一次煲湯後,痛到不想清理湯渣,結果煲蓋頂的排氣洞口有小小的飛蟲飛出來,最後我拿出垃圾桶,用前臂把煲托起丟掉,再立刻把垃圾袋打結,把整個煲丟了,想着之後再買回來也可以。記得當時我只有左手和左腳是健康的,當時我都靠行山杖上學,單腳跳著把已包好的湯煲拿出家門丟掉。
情況就是這麼差,有時我回想起來這簡直是「野地求生戰」。我會想這些是否都可以避免,不明白為何以為年青人便不需要支援,支援應該是按情況而不是按年紀。
當我有創傷後遺症後,也住過臨時宿舍(註二),但我最困擾的創傷後壓力症事件就在臨時宿舍那一區發生,雖然不想,但礙於生活的問題,我要留在臨時宿舍。我試過一次恐慌(panic attack),在商場整個人跪下來,眼瞳放大、心跳加速、呼吸很快的樣子,那天我實在撐不了,四周環境信息太刺激,我一秒內腦中閃播那個人跟我說過的所有話和所有場景.其實那個人是個家庭服務社工。結果那天我沒有回去臨時宿舍,另外再找方法過了那一天。當時我很想找個地方自己獨處,甚麼也不理,少許聲音也會覺得很嘈吵。但現在的困難在於臨時宿舍也未必有宿位,很多人需要睡在街頭,或者臨時宿舍的規矩會讓一些無家者情願睡在街上,而中途宿舍(註三)未必很快可以安排得到。我有時會想,如果有些人需要避靜,可能那個人的困擾只需要一個清靜的自我獨立空間,已能有很大幫助,可能那個人本身有足夠的自癒能力,就如我這些自省能力比較強的,但沒有太多這些社福的環境可以提供。
後來我知道不完全沒有,數量卻很少,我覺得可以再多一些。而且我知道的營辦機構都是自負盈虧的,資助性的機構不多,環境都很「tough」,規矩也很多,但這些規矩都本末倒置了,讓入住的人上班的時間,或者是自我身心療癒的護理時間都少了很多,休息也睡得不好。
很諷刺的是,某個機構有名的避靜服務,提供兩個星期的住宿給一些家庭中受虐待的人入住避靜,但需入住一間四人房,他們聲稱這是「避靜」,但四個人在一起怎樣避靜呢?這是資源問題。
我也希望跟精神病患者說的:你要很清楚自己是有能力去康復,每個人都有自癒的能力,你要相信這事情,不要因為醫生診斷出你有情緒病便完全放棄,包括康復計劃和生活計劃都交由醫生、臨床心理學家主導。我自己的獨特經驗是吃了三天西藥(精神科)後便沒吃了,當然背後是有些複雜的因素——我的私家醫生有不負責任和失德的情況,這裏先不詳說。但當我想逐步減藥,那醫生不回應我時,我轉了去看中醫,因為那時藥物的副作用使我膀胱很痛和排不到小便,輾轉看了幾個醫師後吃的中藥奏效了。
我最難熬過的階段,是在毫無家人或朋友陪伴的情況之下康復,就是靠中藥和自己,前後用了一年半時間。雖然我現在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但已經沒有抑鬱和焦慮的問題。那時我有很多自我對話的時間,試過完全癱瘓,但也試過一次像是…….如果姑娘有看過「鋼之煉金術師」,那種靈魂和身體的關係……..我試過在內心吶喊,會叫自己的名字,會說:「醒吧!不可以這樣子了,你還不能死,還要寫書,這是從小到大的宏願,拿學位、出書,拿學位、出書……」不停地這樣子對自己說話,起初是沒效的,後來有一下子能動手指時,整個人便可以動了,然後我記得那時拿着登山杖乘坐小巴(註四)買東西吃。我找了很多不同方法,可能我的記性也不錯,就參考一些電影(魯賓遜漂流記)的做法,拿一本便條簿,如果我今天捱過了,便在上面畫個剔,每捱過一天便再畫個剔,我覺得我用了一個不太傳統的途徑去捱過了抑鬱症。所以我覺得病人本身的意識要很強,不要別人跟你說你病了,就以為就這樣了。就算是患感冒了,醫生會跟你說你感冒了,然後你便跟自己說要休息了。我會形容我有一個很主體的意識,我會覺察到有甚麼可以幫自己,有甚麼方法是適合自己的。
總結來說:
第一、你需要有那份意識。
第二、就是你要相信自己(或上帝),每個人都有很多適合自己的方法,你可以去找去做,而不是把主權交給別人。
最後,第三點就是,有時遇到困難,我會自我對話,對着鏡子說三次:「乜嘢乜嘢……啫。」我讀大學時試過有一次小組匯報的組員跟我說:「你講到你好似見慣風浪咁。」那時21歲的我,自己一個搬屋處理租務的事,第一次租房子,由怎樣跟地產經紀討價還價,到怎樣租迷你倉,怎樣搬去大學暑期宿舍再搬回去那個租盤,所以對很著很多人presentation對我來說真的不是甚麼一回事。(我的中學老師還跟我說她21歲的時候,只是大學宿舍一間房,也需要三個家人的幫忙,所以很託異我一個人處理好一個六百幾呎單位、在一個多星期內收拾好我媽和她男朋友,共三個人的物品及妥善處理搬家細項)我當時便跟那同學說:「你同自己講:present啫。」就算我現在有創傷後壓力症,被引發了,向左走向右走想一秒自殺時,我也會對自己說:「PTSD,啫。」我會覺得過去一些挫敗的經驗,其實更是應付下一個關口的資源,讓你能成功捱過。
譬如以前抑鬱症時,沒有家庭資源也捱過了,以前也捱得過,更何況在半年前我經歷了上帝的真實,我還不更有動力去克服創傷後遺症的問題、更加勇敢?
自我對話:「PTSD啫。」這可能用於不是太嚴重的發作情況。如果真的很嚴重,像過山車般急墮時,可能也不能這樣理智,但我會持續這樣子跟自己說,所以我覺得可以跟其他人分享我是這樣子自我激勵。
C:你會想社會上所有有情緒困擾的人,都不要把「病」看得太重,它不是人生的全部,只是人生裏的一部分,不用放得太重,應該專注多些在其他方面上加以努力。
N:嗯…….(思考中)應該說這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雖然遇到一個很大的難關,但可以用類似自我催眠的方法,用「啫」這個助語詞把事情「輕量化」,嘗試將事情不要弄得太「重」。
C:嗯…盡量不要讓情緒影響自己的生活。
N:對呀,如果你的覺察高一點,你會發現不是病使身體不好,我是很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我在抑鬱症的時候很察覺到自己的靈魂,會跟自己說這些都像是「幻像」一般的東西,像是佛家學說般理解這事情…….簡單說:我覺得這是我的感覺,在面對創傷後壓力症時也會想,我要克服的不是這件事,我要克服的是「恐懼」本身。即是「恐懼」就是我的「感覺」,「感覺」是「幻」的東西。是不是很玄?總之主體就是你自己本身靈魂的意識。
C:我發現我第一次聽你這些故事,之前你也沒有講這麼多。整天跟我說:「你幫不到我。」…….訪問就來到這裏,謝謝你。
N(點頭):不用客氣。
註一:
這是綜合家居照顧服務隊的服務範圍和對象資料,直到大學畢業,我也很託異一個幾乎在村屋斷炊喪命的的生命,竟然會因年輕,沒有被優先處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送飯及家訪服務來說,三個月已經算快,可見社會資源不夠支援一些非長者殘疾人士。
https://www.cys.org.hk/aboutus/leaflet/leaflet_ihctp_chi.pdf
註二:
臨時宿舍資料,之後會再具體寫多一些那裏的生活,網上的資料總是如海市蜃樓,暫可參考我在matters的文章〈約定〉裡略提的場景。
註三:中途宿舍,通常給精神狀況穩定復元中的人士入住。每間機構管理的中途宿舍設定不一,一般都是幾個人一間房,沒有獨立空間,輪候時間也至少2-3個月或以上。
https://www.swd.gov.hk/tc/index/site_pubsvc/page_rehab/sub_listofserv/id_residcare/id_halfwayhou/
註四:最深刻是有一次,拐著行山杖拖行著右腳上的膝蓋而行,前臂拿著幾袋從超市購買的食物下車。當晚滂沱大雨,甫下車,有個婦人拿著拖鞋和雨傘,在候車處接她的小朋友下車,看著也羨慕。
訪談完成於2021年9月
音樂:星空—五月天
4:15-5:00 是我year2 有抑鬱症時第一次聽這首歌,至今仍觸動流淚的情景
//這一刻獨自望著星空
從前的從前從沒變過
寂寞可以是忍受 也可以是享受
享受僅有的擁有
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
有那麼多的燦爛的夢
至少回憶會永久
像不變星空 陪著我
最後只剩下星空
像不變回憶 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