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自己的鬼:《Fix》修補了「說故事」的意義

許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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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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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角色的生命力如果可以引導作家做出不同決定,讀者個體的能動性,也可能翻轉社會腳本所出演的劇情。

誰都很難抵抗「故事」的美好,其中包含了張力的誘惑,因果的誘惑,解答的誘惑。

推理小說或懸疑風格影劇作品中,常有一個睿智的偵探角色,抽絲剝繭尋找線索,發掘辦案過程的破綻,終使真相水落石出。臥斧的小說《Fix》則有一個神秘網友「阿鬼」,暗地裏輔助七個作家書寫推理小說的情節;同時,揭開「阿鬼是誰」這個謎題的本身,《Fix》也自身構成一篇完整的推理小說。這樣的小說結構,意味著任何地方都需要推理小說一般的抽絲剝繭,也都有創作揮灑的可能性。

作家臥斧在2017年出版《FIX》(圖右),以七起真實冤案撰寫推理小說,這本書的新版(圖左)也在今年推出。圖/廢死聯盟。

偵探如果是聰明智慧的化身,阿鬼就是一個的反身性象徵,作家則是任何說故事、理解故事、轉達故事以及相信故事的人。真實的靈光,不一定仰賴睿智的偵探,而是難以捉摸的鬼魂。

起初我們會覺得,寫小說的作家們,很容易接受一組具有張力的因果關係;接著我們會發現,說故事的需求,並不只是作家才有,讀者也對謎題有所執著;最後則警覺,故事本身的完成,自帶一種地心引力般下墜的力道,除非說故事的人有意識「成為自己的鬼」,否則當綿延的敘事將人們引入其中,被忽略掉的細節就足以使角色帶來完全不同的結局——《Fix》真正的張力,便是上述「情節」,不僅在小說之中成立。


臥斧《Fix》小說中的七個篇章主角身份都是作家,同時也都不是正統的推理小說家。七名角色身份包括了資深作家、影子寫手、年輕部落格主、銀行上班族、文學獎得主以及言情小說家;這樣的設定,似乎已經預示了七則「重大刑案」所對應的,不單單是推理解謎的過程,也是人們出於原本對於「聽故事」需求所衍生的風格類型。當七名作家試圖「跨界」到推理懸疑的創作過程時,往往會疏漏一些角色行為的細節;透過阿鬼的提示,加上七名作家自身的機遇,將這些破綻縫補起來,回頭重構了具有推理元素的各類小說。作家最後往往會慶幸他們沒有冤枉角色,甚至彷彿「救」了某個角色,才享有一種特別屬於推理小說家的樂趣。

這七名作家的作品出版過程,也自然地帶出了創作形式的不同可能:資深作家的書籍,趕得上在出版前大幅修改,靠文字技巧的增補來如期付印;影子寫手替死去的作家接續連載,自己咀嚼著替前人重織故事的樂趣,思索自己創作的可能;部落格及網路連載,在留言互動之中為劇情轉彎而豐富了詮釋,或者增添章節,使原本就具有野心的世界觀設定,得以更被重視;文學獎作品無法修改,但得獎感言承諾著接續發展出完整真實的故事;言情小說在延續愛情元素之中,也能翻案前作的結尾;菜鳥編輯對角色觀察而發出了精確的提問,使作家暫緩腳步。


初次讀《Fix》,驚艷的是將台灣實際發生的七個案件巧妙改編成順暢易讀的版本;再版重讀,更喜愛的是七位被虛構出來的作家,以及這些作家身邊的人所構成的「故事之外的故事」。由於七位作家角色在《Fix》之中具有鮮活靈動的性格,透過對話將日常呈現出來,七個角色跟七部「小說中的小說」彷彿是平等呈現在《Fix》之中,作為真正讀者的我們,也能公平地看待《Fix》之中的「被形塑出來的作家們」與「被形塑出來的作家們所形塑的角色」

那些在書中「被形塑出來的作家們所形塑的角色」,在現實中,就是被司法、媒體及社會情境再現後的「人」,他們早在《Fix》的創作構想之前,便已存在,而且是以「死刑」這樣介於人與「不被當成人」之間的定位存在著;《Fix》透過虛構的框架,作家角色與「阿鬼」的對話詰問,這些「人」被以一種截然不同的地位,帶到了《Fix》的讀者眼前。正因為《Fix》聰明地將真實的「人」包在故事的故事之中,不僅傳達「冤案就像寫壞了的推理小說」這件事,似乎也彰顯了故事內外的利害關係者之間存在一種幽微的權力關係。小說角色的生命力如果可以引導作家做出不同決定,讀者個體的能動性,也可能翻轉社會腳本所出演的劇情。


也許,阿鬼不一定是具有編輯使命的職業工作者或印刷廠的人員;複數的身份,使讀者聯想任何使用同一組帳號/符號的人,也想像著乘載著冤屈鬼魂的意志,而不放棄反身追問的人們。

書裡最後有一句話說:「『成為自己的鬼』,就是以創作者的靈魂修整故事的靈魂。」如果構建世界的制度與文化趨力也是一種「創作」,那麼我們都有機會成為每一個社會新聞、重大案件應然解答背後的「阿鬼」,縫補並校正集體世界的破綻,讓故事有不同的可能。

本文初刊於:廢話電子報第150期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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