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專訪｜回憶走向逆火，現實迎來微光-專訪深白色二人組

「深白」本就無從定義，許多有關「白」的詞語，只是用來填補空洞、有待釐清，但也唯有空白，才能接納一切，包括過去和現在。《逆火》做為深白色二人組第三張專輯，是時隔十五年對生活累積與沉澱的整理。記憶存在偏差，現實期待向光，專輯的脈絡與故事，正好可以認識或再次認識深白色二人組。

1996年，深白色，原先來自三位大男孩組成的幕後製作團體，分別為當時瑞星唱片製作人陳華、陳俊仰與Arys Chien(以下稱深白)，希望共用名稱並在不同領域一展長才，快速獲得知名度，只可惜後來一直沒能有機會詞、曲、編曲共同創作。十年之後，由深白與現在妻子黃端妤(以下稱端端)共同組成「深白色二人組」，並分別於2006與2007年，在艾迴唱片(現為「愛貝克思」)發行《同名專輯》與《花火》兩張創作專輯。著名的作品有〈那個人〉、〈記憶森林〉、〈魚在水裡哭〉等作品。而對文字異常敏感的深白色，這段期間也為天王、天后寫了不少至今仍傳唱不輟的華語流行歌曲，如：張惠妹〈無悔〉、孫燕姿〈懂事〉、周惠〈相遇太早〉等。

時間戛然在2008年退出艾迴唱片，這十五年中兩人結了婚、有了兩個小孩、玩了兩個以上的樂團、深白接了許多廣告、電影配樂等案子、兩人也共同出了一本書…等，而端端除了唱歌、演出之外，更擔任電台DJ，同樣浸染在音樂當中…

「如果深白色二人組的音樂被留在那時候，會覺得有一點可惜。」

相比這十五年來大多數「為人做嫁」的作品，屬於「深白色二人組」的《逆火》不但圓上過去未完成的歌，回應了十五年來音樂帶給他們的變化，更昭示了過去曾走過深淵，最終仍願意迎向微光的經歷。這張專輯承接過去他們擅長創作的輕搖滾，加入了隨硬體進步產生的電子拼貼，搭配端端擅長的獨白式抒情，讓人如同走入時光隧道，感受過往回憶的呼喚，卻也被無厘頭的現實叫醒，用一張專輯的時間，陪伴我們走入深淵，走出陰霾，駝上現在，拋下過去。

本次專訪，將透過《逆火》中的作品，介紹深白色二人組濃縮這十五年下來的堅持、體悟、回顧，最後選擇瑩瑩發光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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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僅此一家」的音樂作品

「音樂這東西很誠實，一聽就會見真章，知道哪些東西是會過時的。所以一開始在準備做專輯時也考慮了很多。」－端端

時間隨著科技進步，逐漸縮小變動級距，三年疫情更是壓縮了世界進程，把人類帶向更快速變動的社會。而音樂在這十多年來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以環境來看，從巨星時代，走向文青唱作，再到百花齊放；在音樂製作上，包括編曲音色、唱腔、編程方式等，甚至因製作方式改變，而大量增加過去少見的曲風，例如過去大家喜歡做搖滾，後來都變成電音居多。受科技進步影響，聽眾的選擇變得更為多樣，而創作者多數更不願故步自封，求變之中，另謀它趣，例如深白在《花火》專輯中的最後一首〈Thank You〉，都漸搭上趨勢，採用電子音樂的手法完成。

「我覺得現在這樣的音樂環境很好玩，想要怎樣的音樂就信手拈來。以前做音樂要多軌並進；後來演奏變成只要用錄音捕捉就好；再到現在拼貼變得更簡單，可以從網路上找尋素材，拼貼出一首完整的歌。」－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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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 Pain No Gain〉就是這樣一首歌曲，在德布西的六全音中結合日式的半音階梯的句子，搭配輕快語調，成為深白稱如同「德布西在東京跳美式 disco」的逗趣畫面，轉換了以前可能會用重金屬把這些鳥事嘶吼出來的音樂，成為既輕鬆又帶有點自嘲的作品。深白更反饋自身經歷，寫下一句「努力辛苦一輩子，整碗捧走一下子」的警世通言。

走過這段音樂風格丕變的過程，深知單從曲風和用詞去區分特色，只會讓自己的音樂走上被時間篩選掉的命運。深白說：「其實在做到(《逆火》)第四、第五首歌時，會發現我們的特色不是只有曲風這件事情，而是不管我們唱什麼，只要是我們自己唱、作出來的，就是深白色二人組的東西。同樣的歌拿去給別人唱，不但丟失了原意中的趣味，又會感到稍嫌油膩。」

當然，說到代表深白色二人組的歌，勢必得提到這首橫跨11年歲月才完成的作品，也是新專輯的同名歌曲〈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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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火〉多舛的創作過程

2011年，其實原來版本並不叫〈逆火〉，而是當時深白在鋼琴前面彈了簡單demo，卻苦無歌詞，才先安了暫時的歌名－〈blurred〉(模糊)。深白坦承，當時覺得自己的經歷還不夠，沒寫成歌詞，便打算先封存著，沒想到端端聽了特別有感覺，便先有了MV構想。她拉著2008年離開艾迴音樂，又和深白在巴黎深度旅遊一個月回來後認識的攝影師海哥，找了一位舞蹈家即興演出，拍了一個下午，在刻意不對焦的鏡頭底下，兩人像是奶油融化的感覺，代表心情糾結在一起，都是端端在鏡頭語言下埋藏的玄機。

「有些記憶很美好，但是現在是模糊的。」當時喜愛追逐大光圈的深白色二人，對於回憶反倒喜歡朦朧的美。這句話成了11年前拍MV時的重要依憑，也是日後深白重新回填這首歌詞時，重要的參考依據。

〈逆火〉呈現獨白式的抒情演唱，從原先想藉由恨意去看待對方存在，之後卻「回憶逆火」，反倒讓自己深陷在回憶之中。深白透過鋼琴帶出主旋律，並打散另一台鋼琴的聲音，落在左右聲道中，像是沉浸在無法逃脫的思念氛圍裡。而端端柔中帶乾的聲音，像極了一人的午後自白，不油且情緒化，也不過於氣若游絲而顯得情緒扁平。

兩人的作品就像這樣，深白在配器編排上給予畫框及底色，端端則在上方盡情作畫，勾勒情緒痕跡。所以聽深白色二人組的抒情歌，總會有種主動為場景安排細節，更透過演技將觀眾拉進劇目中，真實體驗感受。在樂團表演上，每位指揮家運用肢體語言闡釋自己對每首樂曲的觀點與看法，讓同一首交響樂都成為獨一無二的演出。深白二人在音樂上，則利用細節編排，把我們熟悉的情歌套路，或古典現代元素，摻和進他們獨有的詮釋視角，成為「自成一家」的音樂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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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人成為夫妻、有了孩子，被生活切碎的時間

「以前會以我自己為主，後來發現我其實也只是一個藝術品中的一個螺絲而已。」

兩人以上的生活，多得是磨合與包容，來面對兩人共同在意的事物。2010年深白和端端步入婚姻生活，2015年兩個小孩出生，開始了嶄新的生活，時間也隨之碎片化。深白提到關於認清自己與夫妻創作的過程。

有了家庭，創作不再只為了實現自身理想，更多的還是透過接案合作，成全一樁藝術品。深白坦言，自己年輕時確實比較Focus在自身，堅持詞曲創作綁定不可分割，更不願任意刪改。因此他分享這幾年很大的體悟，就是認清自己，說：「年紀越長，就越來越知道『做自己』這件事情，因為大家太習慣講做自己，這句話變得非常廉價，好像你不顧現實就跳下去做。『認清自己』，不必否定自己，而是知道自己的缺陷和特色，然後放大那個特色。」

「活到現在回頭來看會發現，自己做音樂的模式反倒比較擅長是在為『文字做配樂』，幾年工作下來才發現好像廣告或電影配樂更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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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回看深白色二人組的創作，相比傳統華語流行音樂強調朗朗上口、需要充滿記憶點的旋律，他們的音樂雖然小品，內容卻深刻雋永。

「Everytime I close my eyes. All I see is blue.」－〈選擇性遺忘〉

以感知代替視覺，嘗試用海水引流沉重的悲傷，卻發現仍附在肩上，只好選擇性遺忘。你很難在情歌市場中，單獨以感官形容來呈現回憶的重量，而通常會選擇你我他來做主受詞，經由追憶來打動聽者。

好比近年來獨立音樂，不以旋律為主，反而多以情境為引，著重聽者有沒有理解到創作者想傳達的事情。從文字出發的創作者，似乎更能游刃有餘，而加上端端對近年音樂的理解與趨勢熟識，以及一直以來對藝術的敏銳度，讓這次《逆火》有了更多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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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中的小吵小鬧，都停損在接小孩的時間前

「創作人要在一起真的很難，因為我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掏心掏肺的。」

習慣一個人完成所有音樂的深白，嚴格意義來講和端端並沒有共同創作的時候，只是透過溝通、文字來達到思想上的拋接，端端憶起自己發想〈選擇性遺忘〉的過程，為了讓老公深白了解自己想寫的歌，自己特別寫了兩張A4紙來傳達「被自己吞噬的感覺」，縱使如夫妻般熟識彼此，一起創作的過程仍失敗連連。

另外，一起創作的夫妻，少了同事共同創作之間的安全防護網，兩人不管在配唱、歌詞、曲風、選擇配器等之上，往往不計顏面地指教對方，所以才會說「最愛的人傷我最深」。但縱使如此，懂得切開工作與生活的兩人，還是會在要照顧小孩的時候切開前面各自對音樂的堅持，或是讓步，抑或成全，卻沒有一次破局。

深白提到一段關係的比喻，正是夫妻二人在創作上或生活中的相處之道，說：「年輕時對關係的想像就像一棵樹，對方拿了斧頭砍了一刀，你一定會覺得不爽也要來一刀，但世事上不是追求公平，因為你追求公平樹就會倒得越快。到了中年以後，兩人其實是會像在翹翹板兩端，如果對方稍微往旁邊倒時，自己就會設法去平衡，不讓兩人掉下去。我覺得兩個人如果在一起走過夠長的時間，又要一起去經營兩人都很珍惜的事物，就會慢慢發覺彼此其實是共同體。你不會是一人一斧頭，而是兩人都在翹翹板上，讓大家都停留在這個關係裡。」

「愛無法克制 愛不會停止 是你教會我的事」－〈你教會我的事〉

在一首偏商業的作品中，仍嘗試做著不落入俗套的內容，因此盡可能加入些自己想要的東西。於是在吉他指彈演奏上請到一直想與其合作的保卜·巴督路（Baobu Badulu）請他先完成了彈奏後，自己才進來繼續做。

另外這首也採用實拍MV，請到端端大學同學高英軒擔任男主角，同樣透過無劇本的形式，把一段關係從緊密到疏遠的過程拍得感傷且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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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輯來自「我有話想說！」

「我們沒有要把這張專輯賣多少當作目標，而是在過程中就已完成自己的心願。」

千禧年以後，整個世界的新陳代謝越來越快，壓縮了事情發生的速度，也造成人事之間的變動快速，深白提到，很多獨立廠牌很難再有十年磨一劍，特別花了一兩年做一張專輯壓箱在某一個地方，如今一首首歌發行已成常態，更是一種分散風險。

而深白色二人組隔了10年，才自2020年底再次於YouTube頻道上傳了〈Cold Fire〉這首歌。說來也是件突破性嘗試，正為深白所提到，近年電子音樂為大宗，才選擇以Trip hop(神遊舞曲)這種緩拍的電子音樂曲風來表現，再搭配華語音樂中少見的英文歌，簡直「往死裡走」。接連推出的〈All Pain No Gain〉和〈Protect Me From Myself〉也都走一半以上的英文創作，對他們來說游刃有餘，也在其中找到具聽感又有趣的地方，無奈華語市場本身聽英文歌的人並不多，比起選擇國內，他們更寧願選擇西洋歌手，於是後面的歌曲才走向全中文創作。

至於到底是什麼話想說，最後變成一整張專輯的呢？

「一開始確實沒有想過要以專輯形式去完成，除了環境考量外，也考慮生活型態非常零碎，有小孩，也有生活要照顧，所以不太敢一開始就把事情設想得很大。」端端接著說：「直到發了第四首單曲〈碎碎念〉後，才發覺並回顧到這15年當中，我們其實一直看很多人推出作品，如果我們的音樂被留在那時候，會覺得有一點可惜。畢竟我們也有話想說，不管是過去玩攝影也好，或者是這幾年努力地訓練耳朵去聽音響等，這些東西如果沒有被幻化成另一些形式被呈現出來，會有些不甘。」

於是心一橫，他們選擇把這幾年下來，不管是對音樂創作的想法，或是人生體悟，都透過用《逆火》這張專輯，為深白色二人組留下回憶。而最關鍵的，是想回應過去那個走過低潮，現在不再成為否定自己的那個人。

「現在的生活已經很滿足，並不是安逸，而是受夠了那個懷疑、自我否定時候的自己。把自己的優點放大，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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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你人生就像站在泥沼裡，微光才顯得珍貴

「說實在，你永遠都會有一個感覺，不管外面陽光多美好，腳都還是採在濕濕的泥土裡面。但畢竟還有生活要過，所以不會一直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分享。」

因為平時不會有人時常關心，這張專輯正好給了他們即時的宣洩出口。深白在採訪過程中，回憶著許多走過的低潮日子，包括2008年那次離開艾迴唱片，覺得自己很努力，卻都沒有成果；四十歲時有段時間沒有案子做；曾經做過試管嬰兒，卻在孩子九周時被驗出沒有了心跳；經營廠牌期間陷入無限的責任與壓力…等，如同專輯中道出的黑暗面，但黑暗，卻反應著內心的炙熱，相信最終微光會出現。

於是離開艾迴後，過了15年發行了第三張專輯；40歲那段期間也幫助好友周蕙，走出人生陰霾，成為一輩子的好友；如今擁有兩個可愛的雙胞胎；周蕙在一次演出中，當著深白面前唱著他寫的歌，令他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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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訴陷在裡面的人，你不孤單。」

當回憶逆火，我們總沉浸於某些痛苦的片段中揮之不去，讓現在的自己平白積累著這些傷害。忘掉太難，所以在準備傷害自己之前，試著做到情緒切割，選擇性遺忘過去的痛苦。畢竟人生教會我們的，不就是常常做著白工，卻要我們仍像小王子一樣，帶著純真生活？最後，縱使焦慮到常碎碎念，並困在長夜裡無所適從，也要期待能看到微光、看見希望。唯有走過深淵的人，才有說服力告訴身處深淵的人，終點肯定有光，不管是對聽者，也對過去雙方，完成了一場告解之旅。

補充資料

深白色二人組成團至今大事件紀錄：

．2006年首張專輯《同名專輯》
．2007年第二張專輯《花火》
．2008年艾迴唱片解約
．2010年兩人結婚
．2012年~2015年 好端端樂團(成員：Joe Lin，克安，詠恩，DJ 問號)
著名歌曲：Where Are My Tears
．2015年壹號創作基地
(林明陽／陳建寧／深白色／阿沁／思衛Sway／陳傑瑞Jeric／徐向立Shawn／楊景涵) 四位資深音樂人帶領四位創作新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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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底第三張專輯《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