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活到六十五歲

生日快樂

五月最後一天，又到你的生日。

假若你尚在生，你已六十五歲了，而我無法想像六十五歲的你是怎麼樣，你在我心裏永遠定格在三十六歲。

生日快樂。

你是一個我讓我很矛盾的男人，我仰慕你的天賦，也被你的性格所吸引，我們共處的時光有很多新奇快樂的回憶，同時亦有討厭你、懼怕你的時候。你是一個我想愛又不能全心去愛、想恨又恨不得的人。

我相信你是愛我的，但無疑你並不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

我相信我是愛你的，至少我沒有因為你不是一個好父親和好丈夫而恨你。

我覺得我對你有種不合乎情理的麻木，沒有為你的離開而掉過一滴眼淚，沒有思念，沒有夢見，不痛不恨，只餘小女孩對父親的仰慕之情，以及那不能言喻的矛盾感。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

假如你真的活到六十五歲，那會是怎樣呢？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就能看見女兒初次拍拖談戀愛。你會怎樣呢？會否不喜歡我的初戀男友？會否嫌他笨拙？會否吃醋？還是會如我一樣義無反顧地喜歡他？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就能陪伴女兒經歷會考、高考的艱辛歲月。你會陪我溫習嗎？會為我考得好成績而高興嗎？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就能看見女兒大學畢業。你會感到欣慰自豪嗎？你會喜歡我唸赤大嗎？你會支持我唸心理學嗎？你說過想我讀醫科，我會一會令你失望？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就能看見女兒步入教堂，嫁作人妻。要是這樣，讓我挽着手臂、陪我步入教堂的就不是舅父而是你了，你會感動流淚嗎？會否不捨得把女兒嫁給別人的兒子？你應該會替我拍很多很多照片吧！還會坐下來，讓穿着裙褂的我為你奉茶呢！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還能見證女兒的婚姻破裂。你會否心痛，你會否站在我身旁保護我、支持我？你會不會反對我們結束那段千瘡百孔的婚姻？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還是媽媽的丈夫嗎？還是你早已是其他女人的丈夫，或者我會有很多同父異母的弟妹？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最後的工作會是甚麼？你會否揮霍無度，還是仍懂得如何養家？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還是如此好看嗎？會否變胖了？會否脫髮了？還是更有男人味？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就可以看見互聯網絡、智能電話、數碼相機、人工智能，而不是停留在 call 機、大哥大的年代。

假如你有六十五歲，你會看見香港不再是你當初偷渡過來、遍地機會、自由開放的小城，而是一個美麗新香港。

我有很多想像，但我全無答案。

我發覺只有十三年的日子並不足夠年少的我去了解成年的你。我對你的理解即使是親身認識，卻依然流於表面，我並不太清楚真正的你是怎樣。你對我來說是一個形而上的精神狀態，多於一個很落地的父親角色。

我還未來得切認識你，你已離開了。

同樣，你也沒有機會認識成長了的我就走了。

所以說，我們緣深又緣淺，在人世中匆匆一會，結了一個父女之緣，但彼此還沒有認認真真地認識對方，就在這塵世間永別。

我喜歡自己對你的不愛不恨。

人都走了二十九年，再愛也不過是一種投射在記憶中的感情，再恨亦不過是一種沒意義的自我折磨。讓你輕輕的走，我繼續好好的活，不拖不欠，不愛不恨，甚至沒有思念，這份本該很重的感情能如此的輕，多好。

我有一刻幻想，很想自己化成另一個成年人，而能回到過去，在你有身之年與你相識，成為你的朋友，認識你是一個怎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