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沒落了嗎?

張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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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對文學的未來感到迷茫

文學,沒落了嗎?


昨天,我心學來潮的逛了常去的書店.一進門就發現兩座碩大的書島聳立在眼前, 一座是中國文學,另一座是外國文學.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粗略的翻翻這當代的文學作者寫的故事, 畢竟,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大概的看了一番後, 我得出個”茫然”的結論. 


所謂當代文學, 定是要直擊現在的重大課題, 作者需有一雙銳利的觀察社會的心靈, 用他那或犀利或獨特的文筆橫衝直撞, 劃破虛偽現實的藩籬. 


然而我所看到的當代文學, 狗屁不通, 令人茫然. 先說這中國文學, 清一色的”我曾在某個地方做知青”云云, 又輔以”單位, 人情, 世故…”充當故事情節, 主角不是豔遇,就是有個什麼當了官的舅舅六親不認, 了無生趣. 再者就是清一色的鄉土文字,散文居多, 一連串的”歲月靜好””平實無華”

間又從這些個”靜好”的日常瞬間頓悟出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生道理, 還美其名曰: “真諦”. 然又有一些書, 一看作者只是某某編輯, 某某主編寫的遊記, 也打上個”文學”的幌子, 招搖過市, 其文筆不過流水帳, 無半點厚重. 


官場這種最迂腐的中國文化, 寫的最好最出彩的是王小波先生. 累及知青, 下鄉, 一應是小波先生的文字讀來忍俊不禁, 不論黑鐵時代還是白銀時代, 其荒誕感無人出其右. 再加上作者自己的經歷, 他筆下的人物一個個鮮活的猶如眼前. 譬如綠毛水怪的第一篇人妖開頭這樣寫道: 


十二年前,我是一个五年级的小学生。我可以毫不吹牛地说,我在当初被认为是超人的聪明,因为可以毫不费力看出同班同学都在想什么,哪怕是心底最细微的思想。因此,我经常惹得那班孩子笑。我经常把老师最宠爱的学生心里那些不好见人的小小的虚荣、嫉妒统统揭发出来,弄得他们求死不得,因此老师们很恨我。就是老师们的念头也常常被我发现,可是我蠢得很,从不给他们留面子,都告诉了别人,可是别人就把我出卖了,所以老师们都说我“复杂”,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形容词!在一般同学之中,我也不得人心。你看看我这副尊容,当年小学生中间这张脸也很个别,所以我在学生中有一外号叫“怪物”。


出於對比, 我把雙雪濤的聾啞時代開頭附上: 


那个外面一切都在激变的夏天,对于我来说却是一首悠长的朦胧诗,缓慢,无知,似乎有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期盼,之后的任何一个夏天都无法与那个夏天相比,就像是没有一篇报纸上的社论能与一首诗相比一样。虽然我爸妈因为那一半的薪水加班而把我锁在屋里,可他们不会知道,现在也不知道,我会捅开后窗户,爬过一排低矮的小房子,跳在邻居的院里,再爬过一扇高我两头的木门,落在街上。那时候我没有朋友,有几个玩伴,一个因为差点被他爸打死而差点打死他爸,被送走了,去了哪呢?我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听说那儿都是他那样的人,就算你不是,出来的时候也是了。我一度很想念他,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那个胡同里最好的木匠,能做极圆的车轮,做好了就装在一块木板两边,让我坐在上面,他推着飞跑,跑累了就松手让我和木板继续滑翔,然后站在原地等着看我们人仰马翻,可每次他都能说服我坐上去,那时候我是多么的轻信啊。他喜欢玩猫,他有次在我面前把猫头冲下浸在水缸里,猫嘶叫着打飞了水缸里的树叶。几次之后他说,看来是淹不死了,我爸一喝酒就爱这么弄我。还有几个,我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名字,只记得夜里我们玩藏猫猫,没有路灯,我干脆躺在地上,他们有的踩在我的脸上却还是没有发现我,以为踩到了屎或者什么的,继续向另一个黑暗处找去。小学毕业之后,他们消失不见了,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后来才知道,运动是相对的,其实是我走掉了,他们还在那里,可我却以为他们向某处走去了。


主人公解嘲似的自述既幽默又發人深省, 讓我們讀者一窺當年的荒誕世界. 這種卡夫卡的荒誕感被小波先生運用的如此靈活已經夠好了, 沒必要再冒出個”聾啞時代”之類的模仿者續寫此類的故事, 其次便是”教育的無能與失職”這類主題已經被前人寫過一遍了, 為什麼當代文學的作者再要模仿前人的道路, 而且深度已經是目所能及的下降了去. 綠毛水怪的主人公是在探討荒誕的產生, 而聾啞時代的主人公呢? 僅僅是追憶往昔?! 我不是說當代中國社會已經解決了教育的失職, 所以不需要再寫, 我的意思, 是作為文學, 本可以另闢蹊徑, 從別的角度寫出這一主題. 同樣是”我”,當代小說家的文筆竟如此疲軟, 以至於不如不寫. 且雙雪濤的文筆實在拖沓, 如”平原上的摩西”一段文字: 


1995年,我的关系正式从市卷烟厂脱离,带着一个会计和一个销售员南下云南。离职之前,我是供销科科长,学历是初中文化,有过知青经历,返城之后,接我父亲的班,分配到卷烟厂供销科。当时供销科是个摆设,一共三个人,每天就是喝茶看报。我因为年轻,男性,又与厂长沾点表亲,几年之后,提拔为科长,手下还是那两个人,都比我年岁大,他们不叫我科长,还叫我小庄。我与傅东心是通过介绍人认识,当时她二十七岁,也是返城知青,长得不错,头发很黑,腰也直,个子不高,但是气质很好,清爽。她的父亲曾是大学老师,解放之前在我市的大学教哲学,哲学我不懂,但是据说她父亲的一派是唯心主义,反右时被打倒,藏书都被他的学生拿回家填了灶坑或者糊了窗户。“文革”时身体也受了摧残,一只耳朵被打聋,“文革”后恢复了地位,但已无法再继续教书。他有三个子女,傅东心是老二,全都在工厂工作,没有一个继承家学,且都与工人阶级结合。我与傅东心第一次见面,她问我读过什么书,我绞尽脑汁,想起下乡之前,曾在同学手里看过《红楼梦》的连环画,她问我是否还记得主人公是谁。我回答记不得,只记得一个女的哭哭啼啼,一个男的娘们唧唧。她笑了,说倒是大概没错。


雪濤的文字總是描寫一個粗鄙的男性主人公在五六十年代遭遇了什麼故事, 這類故事也是大多數當代中國青年男性作家的共同點, 我實在不明白,既然是當代作者為什麼不寫當代的故事, 盡是些知青幹部之類的老氣橫秋之作, 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大問題, 我們的作者寫不出什麼有深度的東西, 只能回望於過去的異響, 以此表述自己. 不論詩歌,散文,小說, 文學愈來愈平庸, 愈來愈失去它的厚重感, 以至於我在書店裡最有興趣讀下去的竟然是歐亨利的短篇小說集,和一部余光中先生的散文集.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文學的平庸趨勢了. 偉大的文學作品似乎隨著舊世紀的最後一聲鐘響消逝在浩淼的黑夜裡了. 當然, 我對文學的要求並不是寫出什麼偉大兩個字來, 我也不在乎文學作品一定要是偉大的, 只求有些深度, 夠犀利, 可是就連這點, 當代文學也不能做到, 大家一昧的寫些追憶往昔, 照貓畫虎的東西, 我實在接受不了. 


再說外國文學. 一半的時間我都是在懸疑小說和家庭小說之間徘徊, 這並非我愛看那些, 而是我根本找不到有深度的書來. 不說什麼東野圭吾, 東方快車, 就說那琳瑯滿目佔據我視線的”同名”小說吧. 一會是”82年的金智英”同名小說, 一會是”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同名電影, 噹噹噹的各種漂亮的營銷詞彙劈頭蓋臉的砸過來, 還沒翻開看幾眼就已經被唬得挑不過來. 小說與電影, 是兩種藝術方式, 各有各的美, 不至於如此沒有自信拉電影背書. 且那些叫好賣座的電影大都是導演的功力在支撐, 我們談論的是導演的鏡頭語言和戲, 並不能說明同名小說也如電影般出彩. 更何況那些常居暢銷榜的被各大媒體點評過的小說就一定是一本好書嗎? 


家庭小說是當代文學的一種趨勢, 它描述的主人翁通常是其家庭的見證者, 親歷者, 作者在創作小說人物時很常觸及原生, 背叛, 親情, 愛情等主題, 到了讀者與作者一起經歷了主人翁的種種故事後, 結尾不是圓滿就是幻滅. 我自己也寫過這種小說, 所以很能感受到作者的意圖, 無非是想要說些什麼但終於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其實就是水平不夠, 閱歷太淺,寫不出來. 因而只好從自己的家庭出發, 描寫身邊人的事蹟. 若是文筆優美, 也可以有一批擁護者, 但就是單調無趣. 這種類型的小說在歐美界多如牛毛, 偏自傳屬性的更是數不勝數. 你很難說有什麼深度, 橫豎比不過紅樓夢. 比如像斷線的風箏,海邊的卡夫卡, 你當像鳥一樣飛越, 初看時津津有味, 再看時卻十分的寡淡, 看到一半就幹別的事去了, 就是因為它們當初吸引你的是精采離奇的情節, 情節與結局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它就只剩一個大概的框架了無趣味, 你再品不出別的來. 


這麼說, 文學真的沒落了嗎?


是的, 它沒落了. 或者說, 它趨於平庸. 

有一種說法, 是”史家不幸詩家幸”. 說的就是亂世中文學昌盛活躍, 太平盛世反倒沒有什麼水花. 要了解這種現象, 我必須說明文學的本質. 什麼是文學? 美, 精彩的故事, 還是發人深省的洞見. 只要我們稍加思考, 就會發現文學不是一兩句能解釋清楚的, 詩歌夠美吧, 但是華麗的詞藻容易空洞言之無物, 小說很精彩, 但那些地攤上販售的狗血故事繪很難認作文學, 報紙社論經常發表一些犀利的觀點卻也不是文學. 文學, 更是一個整體. 一種智慧的產物. 文學通常與政治緊密聯繫, 不單單是審查. 因為審查只將琢磨字眼的含意, 審查人員也只在乎字的政治層面, 並不關心文學層面. 做他們這一行, 枯燥的很. 我所說的緊密, 是一種不安感. 


當政治趨於穩定時, 文人是比較沒有這種不安的, 只有當山河破碎, 風雨飄搖時才會湧現一種不安. 而政治秩序的瓦解又與一言堂的執行, 民憤的暴動, 財政的空虛息息相關, 文人墨客作為社會的進言者, 失去了發聲的權利, 他便要麼不說話要麼只能在看不見的地方引起回響 , 而一個失去提出問題的人的社會它的最終結局就是瓦解. 中國歷史的諸多王朝更迭, 其文學常常就是在這種更迭的夾縫中蓬勃. 先秦, 六朝, 兩宋, 明末清初, 多得是例證. 然而如今的21世紀, 世界格局並未引起大的變革, 雖然有阿富汗戰爭, 中東塔利班, 烏克蘭戰爭, 大流行, 但他們撼動不了至二戰以後的政治格局, 僅多是一次分娩前的陣痛, 即便是極權國家, 也是一種方式的穩定. 


在這種情況下,文學是失聲的. 代替大眾發聲的是電影, 電子遊戲, 娛樂新聞, 以及無為的政客. 還有一個原因是, 商業化.


就拿書店來說, 文學類的書籍總共佔幾成呢? 來書店看書的人裡面有多少文學讀者呢? 在紙質媒體沒落的大背景下, 實體書店的收益需要改變. 大量的咖啡服務, 文具買辦, 被置入書店, 那些暢銷的書籍有一大半為輕鬆下飯的床頭讀物. 更遑論功利性的職場心理學書籍了. 書店的商業化就在於它始終以服務的姿態面對大眾, 就像淪為觀景區的寺廟, 服務是第一要務. 


書店本身也經歷了這種變化. 一大批書店的品牌雨後春筍似的冒出來, 新華,誠品, 閱潮, 理想國, 這種品牌思維限制了文學, 使書籍的出版淪為一種商業武器.一百年前的香奈兒只是一家巴黎的小店,如今卻遍布全球, 成為了奢侈品.  那些個人書店的處境在大品牌的壟斷下更是岌岌可危. 曾幾何時, 書店就是一個人在浩如煙海的書籍裡尋寶, 再把它交付書店的老闆, 如果你願意, 也可以悄悄的問詢一些禁書, 老闆會心照不宣的從書堆後拿出一包劣質書籍. 如今這麼做的商家很難見到了. 


書籍的設計與訂製更加精良, 也更加難以使名不見經傳的作家出版自己的書籍. 到頭來是那些國家,資本, 民粹所喜愛的作者佔盡風頭, 真正的大作還沒產出就已經死亡. 


由此, 我可以說, 文學真的沒落了.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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