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會留下陪我

安排外婆入住康寧中心，我們都百感交集，儘管這邊的環境比較幽靜，護士也是資深而有耐性，可是大家心中都明白這是一個等死的地方，進來的病人，通常都不會活著離開。

癌症未期，併發症纏身，外婆已經神智不清，語無倫次，時而呻吟，時而咳嗽，更恐怖是大小便失禁和嘔吐不止。

雖然這種事應該保持低調，但我們還是通知了一些親戚，好讓對方可以把握時間來見外婆最後一面。

入住康寧中心第三天，外婆突然對我們說:「剛才你們外公終於肯來探望我。」

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根據我們自幼聽到的情況，外公是個一無是處的人，他好色又好賭，吸毒又販毒，很年輕就把祖業敗光了，最終還因為犯了事而逃亡到東南亞，遺下外婆留在澳門獨力撫養三名女兒，然後外公就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幾十年。

聽到外婆說外公來過，三姨顯得特別激動，外公離家出走時，她還是個手抱的嬰兒，所以一生沒有見過爸爸。出於本能反應，三姨馬上去問當值得護士和清潔工友，不過他們都說今天外婆沒有訪客。

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辦法與外公聯繫，他又怎會無緣無故跑來這種等死的病房呢?正當我們在考慮應不應向外婆追問詳情時，她突然又說:「你來見一見女兒和孫兒也是好的，她們都是賢良淑德的好女兒，沒有一個學壞，全部都持家有道的。」外婆在跟空氣說話，還逐一介紹我們的名字和職業，也談及我們的丈夫，好像外公真的站在她面前似的。

這樣的事，儘管有點恐怖，但我們還是感受到外婆發自內心的喜悅。過去幾十年來，每當提起外公，她總是率先表示憤怒與鄙視，想不到在生命的最後時光，她竟然會放下成見，憑空想像出外公來探她的情節。

「外公說他今次回來就不會走了，他說會留下來陪我，直到我出院。」

我們都不知如何回應外婆的奇遇。

這時候，近年移居新加坡的舅公抵達澳門即趕來醫院，聽我們說完外婆的情況，他沉思了片刻，然後一臉凝重地跟我們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十年，我大姊亦走到這一步，我想我也不必再隱瞞了。其實大哥當年不是拋妻棄女，也不是避債避禍而離開了澳門，他是被人打死了，連屍骨也找不到。決定不告訴大姊是我老爸的主意，他也是心疼自己女兒和孫女，怕她受不了打擊會想不開，而且大哥真的死得太慘，我們也想不到怎樣跟她說!」

當我們與舅公在病房門外談及這段往事時，外婆已經去世了。雖然大家都十分難過，但因為剛才得知外公的「死訊」，加上外婆剛才繪聲繪影的描述仍歷歷在目，我們都傾向相信已經在「另一邊」生活了幾十年的外公真的是來迎接妻子的，大家都有如釋重負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