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與放負
不同於跑步,累得要靠胡思亂想才能撐過去,散步無需顧及呼吸和速度,是可以讓人潛心思考的活動。如果能在城市裏尋覓到一條寧靜無人的路線來漫步,更是一件美事。
與這座城市相處的頭幾個月,我多次從橫跨筏子溪的不同橋上車行經過,如果忽略兩岸雜亂的房屋,隔絕橋上嗚嗚的車聲,往橋下觀望,溪流和岸邊的野草總是一副自得其樂的野生狀態,彷佛只是我無意窺見的一個異世界。那時候,實在有太多的山徑等著我探索,從來沒有想過要到這條溪邊走一走,直到看見歸隱到自家江湖的@魔鬼小編 ,多篇文章寫到用脚步丈量城市,我便厚著面皮跟風,才有了去年秋天試探性地第一次溪邊散步,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筏子溪主流長度21.25公里,安靜從容地跨越了這城的5個行政分區,從來都不受一點世俗吵鬧的影響,更堅決地不與人類的悲喜相連。我最喜歡以筏子溪迎賓水岸廊道的「TAICHUNG」立體字為起點,如同從這個城市隱蔽的心臟進入秘密花園,沿著河岸由南屯區往西屯區的方向行走。奇妙的是,不論是平日還是周末,早上、午後或傍晚,哪怕最長的一次走了10公里,我也從來沒有在途中遇見散步的人,每一次都是包場散步。於是,只要心烦意乱或是纠结不定,我都会把自己從人潮喧嘩中剝離,藏匿到溪邊,在无人在意我存在的狀況下安然獨行。
從起步點走大約100米,有一個爬滿珊瑚藤的涼亭,最近半年,我在這個涼亭下分次讀完了《受苦與反抗:陳健民 獄中書簡》。教授本人豁達又理智,從他平淡的筆墨描述中,獄中生活環境的惡劣以及對自由意志的摧毀程度,仍是遠超我所能想像的,再想到仍困在小監獄大監獄中的每一位,我總是情緒激動得淚眼模糊,之後便嘗試把書帶到涼亭下來讀,公衆地方,就算沒有人,我也不好意思表現得過於激動,終於才慢慢讀完整本書。每次到溪邊散步,我最多讀2篇,便會收起書本,走到亭子外面開始漫步。
教授在書後半部分的其中一篇也提到散步,在獄中的散步叫「行街」,一個星期只有三次機會,只是在一個長約45米的排球場來回漫步。教授珍惜「行街」的機會,當成禪修的一部分,觀樹,觀鳥,觀自在,身在牢籠中想象自由。教授從不認爲自己的選擇是錯的,套用現在香港法官很常説的話就是「在被告身上看不到絲毫悔意」。我總是一邊散步,一邊回想書中的字句,再慢慢消化因爲閲讀而帶來的負面情緒。
筏子溪的溪水如碧綠的緞帶,絲滑流過河床,兩岸綠草紛飛,時不時有白色鷺鳥掠過或駐留在水上,一切看起來是如此的清心敗火。慢慢伸出手,輕輕托住灑落的陽光,待手掌回復溫暖,再捂住自己的心臟,以此來驅散心中所有无处安放,又不能對人言的仇恨。陰天的日子,我會一邊散步一邊凝視溪流,疯狂的念头會被潺潺溪水擊退,站在青翠欲滴的天地裡,千瘡百孔的情緒就算一时不知如何面對,也會被先放在一邊。在这个无人打扰的世界里,我開始專心聆聽溪水湧過卵石的聲音,野花绽放的声音,嫩草从土里鑽出的声音,清風拂面的聲音,甚至聽見鷺鳥翅膀划過空氣的聲音,一切是如此的趣味無窮,抑揚頓挫,自由的音符最動聽。
我會一直往前走,累了就返回大馬路,跳上公車,把自己歸還到一地雞毛的生活裏,綠色的烟塵在我身後慢慢隱去,靜候下一次的散步,我再來找回些生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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