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茲傑羅《冬之夢》:用燈紅酒綠來審視每一塊心臟碎片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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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已深鎖,夕日西落,美麗已無處可尋,徒留鋼鐵灰白之美在時光洪流中屹立不搖。就連本該承受的悲傷也被遺留在那個滿富幻想、青春與華美生活的鄉鎮之中了。在那兒,他的冬之夢曾經燦爛輝煌。〈冬之夢〉

前些日子我聽起了中國爵士樂雙人組合Mr. Miss的新專輯《枕邊迷航》,並把它推薦給友人S。S說這聽起來很迪士尼,而我說這張專輯讓我想起了費茲傑羅。這張專輯很有一股美夢的味道,但不曉得為什麼,在聽它的時候總讓我想起弦外之音;像是現在嚐到的味道有多華麗,就是費了多少力氣去假裝。(大機率是因為劉戀聲音太甜,好喜歡她的詮釋💙)

《冬之夢》給了我同樣的感覺;擁有《枕邊迷航》的華美,還多了夢境破碎的過程和描得活靈活現的碎片形體。這本短篇小說集由四篇小說和三篇散文所組成,寫了心碎的諸多樣貌;在翻到某一塊大一點的碎片時,也許你就能找到誰的影子。

費茲傑羅《冬之夢》、Mr. Miss《枕邊迷航》、不轉頭的帥哥

〈冬之夢〉𝑾𝒊𝒏𝒕𝒆𝒓 𝑫𝒓𝒆𝒂𝒎𝒔

他不再留戀柔唇、明眸、款款玉手。他是想留戀,卻已無能為力。因他已經遠走他方,再也回不去了。門已深鎖,夕日西落,美麗已無處可尋,徒留鋼鐵灰白之美在時光洪流中屹立不搖。就連本該承受的悲傷也被遺留在那個滿富幻想、青春與華美生活的鄉鎮之中了。在那兒,他的冬之夢曾經燦爛輝煌。(p. 49)

夜色、情慾、富麗堂皇。一群男人與一個女人、幾段痴戀、明豔四方與其後凋零。調換了性別,調換了作者名字,稍稍置換幾個情節,這部小說活脫是張愛玲筆下〈第一爐香〉的世界。

目眩神迷的情慾感官世界像個美麗又揮之不去的影子,化身成了Judy Jones,多年來迷惑並啃噬著Dexter的靈魂;理性與現實逼迫著身子逃離了,瞳孔裡烙印的Judy Jones身影卻始終揮之不去。時間流轉,印象停留於過去,當腦中影像與現實終於交錯,終於撕裂了Dexter的心靈歸依。

Judy Jones彷彿與當代所有的浮華牽扯在一起:身處燈紅酒綠且惹人意亂情迷,十餘載後回歸平實;或可說,Judy是美國夢幻化成了人形。追隨過美國夢的人們誰不曾擁有狂喜且在過程中遍體麟傷,又在末了之時被平凡所打擊。

〈 班傑明.巴頓奇妙的一生〉𝑻𝒉𝒆 𝑪𝒖𝒓𝒊𝒐𝒖𝒔 𝑪𝒂𝒔𝒆 𝒐𝒇 𝑩𝒆𝒏𝒋𝒂𝒎𝒊𝒏 𝑩𝒖𝒕𝒕𝒐𝒏

過去——帶領著弟兄瘋狂衝鋒攻上聖胡安山;婚後頭幾年,為了年輕的愛妻西德嘉,在繁忙的城市中工作到夏夜幕帷低垂;更早之前,偕同祖父坐在夢露街上幽邃的巴頓老宅中,抽著雪茄直到深夜——這一切皆如虛幻不實的夢境,逐漸在他心底消散,彷彿從未存在過。(p. 98)

Benjamin Button 過著與人們截然相反的人生,人們自青春年華步向遲暮之年,他則把日子反過來過,且心態上與外觀年齡相符。所以,他的一生是自將熄的蠟燭始,接著世故與意氣風發,最終來到稚幼之時的舉無輕重。

有著異於常人的年齡演進,導致旁人對待他的態度轉變令人玩味:在外表與實際年齡不相符的意氣風發之時得到了許多肯定,在年紀垂垂老矣但外表稚嫩之時為全世界所輕視。然而,不論以任何角度去切入關於「活著」這件事情,人生總是有其各自的美麗與哀愁,費氏所做的情節設定不過是放大了與人之間的差別,對這浮華的世界加以訕笑。

說到此間不由思索,若是有一人有著一切都落於中庸的特質,他的人生又會過得如何?

〈殘火〉𝑻𝒉𝒆 𝑳𝒆𝒆𝒔 𝒐𝒇 𝑯𝒂𝒑𝒑𝒊𝒏𝒆𝒔𝒔

「 但是呢——」她輕輕搖了搖頭,回答道。「我既然嫁了傑佛瑞,那就是⋯⋯直到我不再愛他為止。」 「可是——」就有人這麼反駁。「你不可能去愛那樣的他。」 「我可以愛他種種的曾經。不然我還能怎麼辦?」(p. 135)

若說前兩篇是牽動一生的曇花一現與光怪陸離,這篇則是苦澀的措手不及賞了人生一個響亮大巴掌,還要你舔舐清脆聲線的餘音繞樑(字面上意思)。

這篇故事寫的是兩對夫妻身後各自的破碎內在,一是夫臥床了十幾年終於撒手,另一對則是夫妻無法心心相印終而分離。

當遞給了世界一個最淺白的名詞,他們會由此架構背後理應存在的一切,不論細節為何;一如浮華世界在最表層告訴你的若是如此,那麼想像也就只能僅止於此。她若說他們之間還有愛,那麼就是還有愛;你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愛隸屬於現在或者過去,有些故事終究是一筆一劃地說,外人也不能明白的。

但因為過去曾經締造美好,他們亦無從輕易的在人生裡的某段貼上後悔的標籤。所以,費茲傑羅說這是遺憾。

有人能理解當然是最好的,但在沒有人能理解時日子也只能如此的過;這是遺憾裡頭一小片被理解的幸運,即使知道對方可能也只是一知半解,那道憐惜目光也已是在舔舐傷口之時絕好的安慰了。

〈最後的吻〉𝑳𝒂𝒔𝒕 𝑲𝒊𝒔𝒔

接下來幾個月裡她從未放棄——即使貝克早已對她失去興趣,她自己陷入了窮愁潦倒的生活,而那些人們拋頭露面、展示自我的場合再也見不到她的身影。六月時,她死了,並非死於悲痛或沮喪,而僅僅是平凡無奇的境遇。(p. 181)

這是發生在好萊塢一角的故事。心靈澄澈的女孩,因為過分堅持著風骨而拒入淤泥,所以殞落了。欣賞她的經社會洗禮的男人遞出了機會,她沒把握住,就眼看著她在角落逐漸窒息,然後再預謀般的陷入懊悔。

拿世事跟擺在國高中國文課本裡總愛強調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的bullshit比較,你會覺得這些紙本人格條例簡直自恃得可笑;大部分的事情總不是那麼輕易能夠劃分黑白的。得取捨、得流些眼淚、末了還可能得摻幾絲懊悔。若人類非群居動物,世界沒有文明部落,那麼事情好辦,各人活各自的,從此每個人的空間都窗明几淨;可惜不是。

〈崩潰〉𝑻𝒉𝒆 𝑪𝒓𝒂𝒄𝒌-𝑼𝒑/〈黏合〉𝑷𝒂𝒔𝒕𝒊𝒏𝒈 𝑰𝒕 𝑻𝒐𝒈𝒆𝒕𝒉𝒆𝒓/〈謹慎以對〉 𝑯𝒂𝒏𝒅𝒍𝒆 𝒘𝒊𝒕𝒉 𝑪𝒂𝒓𝒆

置於本書末端的三篇散文,已非述說著注入了個人經驗的故事,而是深切地把自己破碎的心臟挖出來審視。如同手術刀般剖開心臟,這三篇的心靈獨白已是這本小說集最好的註解。

用繁複的比喻進一步說明的話,生命力是無法「求取」的。你要麼有,要麼沒有,就像健康、褐眼、榮譽、中低的嗓音一樣可遇不可求。〈崩潰〉(p. 198)
然而與世界產生的種種聯繫,卻又不斷逼人從夢境中警醒。人會盡可能迅速且不經心地應付這種場合,然後再一次退回夢境,冀望事情會因為某些有形或無形的意外好運而自動消解。但隨著一次次的遁縮,好運臨門的機遇也一次次降低——人並非靜待著某一傷事的消殞,而是以一種不願的姿態賭視某種刑罰,賭視自身人格的瓦解。〈黏合〉(p. 208)

📜後記

讀費茲傑羅的時候,很難不被他的文字所吞噬;詞藻美得如同身歷其境,外可歷歷在目女人嘴角詭譎的微笑,內可描出男人被子彈孔及破衣補丁堆疊得不成形的心臟。也許因為是翻譯文學,它比張愛玲易讀一點點,但這本書首先讓我驚訝的是譯筆美得不像話,

到了傍晚,四射的霞光雜揉了金色與變換繽紛的靛藍和緋紅,伴隨夕陽而落,留下一片乾爽而窸窣的西岸夏夜。德克斯特在俱樂部的陽台上觀望,望著清風吹出均勻有致的粼粼水波,在滿月的映照下宛如銀色糖蜜。接著月娘單指抵唇,湖面頓時澄澈清明,泛白而幽靜。〈冬之夢〉(p. 20)

其餘,費氏已在散文裡將心跡說得分明;關於人性、洞察與透徹。

📘書籍資訊

書名:冬之夢 Winter Dreams
作者:費茲傑羅 Francis Scott Fitzgerald
譯者:劉霽
類型:中篇小說、散文、戰後文學
出版社: 一人出版社
年份:1922

(筆於07/01/22)


(本文與IG上原文相比略做了些修改,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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