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连载】君子无义(七)
第七章 江北李家
现在,我们再说回李家在现代人看来相当离谱的教育方式。……一般人看来,把小孩在山里从六岁关到十八岁,这样除了摧残他们的心灵外没有什么好处,不过硬要说还真是有一个好处:这样的环境极大地锻炼了孩子们的友谊以及互助能力。虽然李家的长老们的初衷也并不包含这个——之前说过,李传义与当时还叫守义的无义的感情相当好,但这不代表他们只有彼此作为朋友,否则上文我们说到的阿晴就无处可放了。
事实上,阿晴并不是李家的孩子,据说是某个家族的成员托孤给传义和无义的老爹的,当然他们两人对于此事至今也一知半解,不仅是因为和他们的老爹关系不太好,也是因为在友谊面前,出身实在是不怎么重要。虽然说在青春期之前的男孩一般是不愿意和同龄的女孩在一起玩的,但是在一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天天催促你练功的变态大人的大山里,任何一个同龄人都是弥足珍贵的朋友,甚至……一个不能说话的朋友。
咳,不能说话算什么呐,小子。你难道还希望自己的老婆话很多吗?
“闭嘴,闭嘴。”无义赶紧打断自己老不要脸的师父,他大哥还在旁边听着呢。
既然已经决定要光明正大地回去,兄弟俩就能坐着李家的专车,以很快的速度往回赶,一天之内就能到家。无义想到自己当年在荒郊野外摸爬滚打了快一周才摸到了太子陵这个好歹是有人烟的地方,不禁感慨万分。顺便提醒各位一句,在前文我们虽然说过这个时代没有方便的家用汽车,但李家是个大家族,有专车也不算意料之外。
“守义,我们快到了。”坐在前面副驾驶的李传义回过头来提醒他,“不过有件事……”
“你说呀,大哥。”
“咱们这次虽然是正式地回来,但你的情况……是有点特别,按理说爹已经把你逐出家门,你自己也放弃了在家族里的身份了,所以我们就不走正门了……”
“这个真无所谓的大哥,走不走正门的,而且如果我好面子,我连回都不会回来——你还不了解我吗?”
正说着,车子开始减速,嘎吱一声停了下来。请各位记住,这个武侠时代的汽车水平差不多相当于正常世界的 20 世纪初,车子嘎吱作响是个无法避免的问题,有的地方还被当成是一种装酷的手段呢。
戴着同样为了装酷的大墨镜的司机对李传义微微点了下头:“少爷,我们到了。”
既然已经到了李家的地界内,李传义就得注意着自己作为李家大少爷兼临时管事人的形象,不能说太随便的话,也不能和被逐出家门的子弟随便地说话了,于是他用几个手势简单地向后表明了一下情况——当然是只有这俩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才看得懂的手势啦。
“当李家的成年人这么麻烦么。”无义想,“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到了大哥这个年纪要被折腾死。”他从座位上敏捷地弹起身,把师父塞回华而“实”的大袍子里,跟上了他大哥的脚步。
有件相当怪异的事情:虽然无义当了将近十八年李家人,可他还真没去过几次李家大宅,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那座烂山里,只有逢年过节的祭祖团圆的时候能去上一回,所以说无义对这里可以说是一点也不了解,再加之确实已经有五年没来过了,记忆也已经模糊了,他尚有些期待这次回归呢。
说回正题。一行人来到偏门前,只见这扇门由于常年搁置已经表面生灰了,靠近地面的地方还长了些苔藓出来。李传义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按李家的礼仪,敲门的次数代表来访者的地位,一下就是信使邮差这样的过路小人物,两下就是家族内的普通成员,三下就代表着像李传义这样家族中重要的成员。
有读者可能以为敲门次数只是毫无意义的繁文缛节,其实不然,敲门的次数还决定着下人开门的速度:若是听到是三下敲门声,他们会像被砍了头的鸡一样疯狂地冲过来开门,不敢有一点磨蹭。果然,敲门声刚落,门里就传来由远及近、上气不接下气的脚步声,没到一分钟几个气喘吁吁的下人就出现在门口。
“传……传义少爷,恭迎您回府。”带头的家伙毕恭毕敬地说。
李传义也懒得和他们客套,挥挥手让这些家伙让到一边儿去,一行人随即踏进了李家的大宅。
李家的宅子古色古香,而且相当气派,或者不如说武侠世家的房子几乎都长这样,古色古香是为了表示念旧、守传统,气派是为了代表家族的脸面。工匠们最长于造这种房子和在造的时候狮子大开口,坑不到这家也无所谓,反正要造这样房子的家族多着呢,而且到处都有。
话虽这么说,每一家的房子肯定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否则在一些世家众多的大城市,他们家的小孩可太容易迷路了。至于李家的,其特点是住宅区中央巨大的塔楼,那里是李家的藏书阁,里面收藏着令天下几乎所有世家都叹为观止的武学典籍——当然也包括了除李家之外其他门派的,不过他们从来不屑于练,或者至少对外声称自己不屑于练。也正是因为这些藏书支撑,李家每年都能在武者大会——一个最能证明自己门派实力的地方,取得优秀的成绩,尽管参赛者们有时会发现李家子弟们用的武学总是和其他门派的有点微妙的……相似之处。
无义对这藏书阁也早有耳闻,不过始终未得一见,这次回来应该有机会见一见了。正想着,他突然发现还没走几步,自己身上就已经布满异样的眼神了:虽然这些人不见得知道他是五年前被逐出家门的那个小子,但是他从穿着到气质上就完全和正经人不沾边,还堂而皇之、昂首挺胸地走在李家这一个要脸面的名门大家里,很难不令人生疑。要不是他们认识李传义,知道这个形貌可疑的家伙是自家大少爷带回来的,自然是不敢多问。
啐,喜欢看,就让你们看个够。无义想。于是他走得更昂首挺胸,步伐更放肆了,时不时还冲着对他道路以目的人们做个鬼脸,不过他又想到这样可能会让他大哥难堪,于是做了几个就不做了。
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阿晴现在怎么样?她特意要叫我回来,说明肯定还是记着我的。大哥说她变化挺大的,又不愿意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总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嘿,小子,别走神了,前面来人了!
从神游中归来,无义本能地急刹脚步,抬头:他差点和一个身材高大,神态威严的李家长老撞上。无义不太认识长老,在他眼中李家的这些长老长相和讨厌程度都差不多;但长老明显是认识他的,只见他瞪了无义一眼,对着旁边的李传义说:
“传义啊……”
地位高的老头子们就喜欢这么说话,故意就说个开头,让你猜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习惯其实相当烦人,幸好李传义经过几年锻炼,已经知道这些老家伙们抬了屁股之后裤子里要拉什么屎。
“三伯,家里的规矩我自然清楚,今次是情况特殊,两周以后和林家的婚事,新娘点名要他回来,我劝过她了,她不听……”
“嗯……?”
“您想想,这场婚事意义可不一般,而且阿晴的脾气您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和她长大,清楚得很,万一她闹起来,不吃不喝是小事,婚礼前无故失踪就是大事了……”
“……嗯。”
“还有个事麻烦您一下,这件事要瞒想必是瞒不住的,但也别弄得众人皆知,要是让别家知道了怕是有些丢份。烦请您回去以后通知下长老们,我就不另在家族里公开通知了……”
“……嗯……”
“还有就是,过几天就是您家尚义的生辰,我选了点礼物,您别忘了去挑几件。”
“嗯。嗯。”
老头子脸上终于露出有点儿满意的神情,回头放他们走了。李传义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无义眨了眨眼,意思大概是“对付这些老头子就得用这样的办法”。
大哥这几年是真不容易呐。无义想着,甚至感觉有点内疚了:我自己一个人跑路轻松了,剩下大哥在家里头和老头子们周旋受罪。
不想这么多了,还是赶紧见到阿晴再说。她来到李家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据大哥说那是个风雨交加、一看就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的夜晚,一个保姆装扮的中年女人带来了一个小女孩;女人没过几天就因为伤寒去世了,而小女孩就是今天的阿晴,她当时比我还小,对自己的身世当然也是一无所知,当然即使她知道,也没法告诉我: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淋雨之后的重感冒导致的,阿晴说不了话,是个哑巴。大哥说她变化很大,或许是她变得开朗些了?不知道,别乱猜了,等见到她就知道了。
“守义?到了,就是这里。你悄悄地上去,有些人可能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别闹出麻烦。”大哥的话打断了无义的胡思乱想。面前是一座样式朴素的小楼,门和窗户都紧闭着,甚至不像是有人在这里住着的样子。
“阿晴自己住在这吗?”
“是,就她自己一个。我当时说要给她安排下人,她不肯,还骂我来着……赶快去吧。我要给那些老头子汇报行程去了。”
难怪。我记得她就是喜欢安静的人……
嘿,小子,小子。
“啊?怎么了师父。”徐太保可能是被李家的大阵仗震慑住了,向来嘴贱的他居然一路上沉默不语,令无义也感觉有点奇怪,直到现在突然开了口。
你没觉得你大哥刚才说的话有点儿不对劲吗?
“不对劲……哪有啊。我知道阿晴她那个性子,就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还能不了解她吗?”
笨。太笨了,你以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不是,到底咋回事啊师父,我真不知道有哪不对。”
连我这个老头子都听出来了,你还蒙在鼓里……算了算了,你赶紧进去吧,进去见到那姑娘你应该就知道不对的地方了。
真奇怪。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开始卖起关子了。看来弄清楚事情的唯一方式就是进去见到阿晴——既然如此,就别磨蹭了。
这样想着,无义推开了门:门里面是一座极高的楼梯,一直由底下连接到顶楼。这样设计可能相当浪费空间,但是大家族里的传统礼法要求新娘子在嫁人之前就要住这种的小楼。
她肯定不喜欢这样的破楼,连活动空间都没有多少。无义想。大哥说的她变化很大不会是抑郁了吧?突然被安排了一门莫名其妙的婚事,又被强迫住到这样野蛮的楼里,是我我也抑郁。
而且,这楼看起来已经多年没人住过了:楼梯扶手上积满了灰尘,人踩在上面的时候还有点渗人的晃悠,很难不令无义怀疑李家的长老们看阿晴不是自家人故意给她安排这种地方。
接近顶楼,无义忐忑的心情越发剧烈了。现在他和数年未见的青梅竹马仅隔着几米和一扇门……
谁啊?干嘛?
“怎么了师父?是你在说话吗?”
哼,果然,在老夫意料之中……刚刚不是我说话。
外面的是谁?再不说我要不客气了……
另一个会用气传声的人?不是师父,那只能是……我好像懂了。我知道大哥刚才说的话问题在哪里了。
“……我当时说要给她安排下人,她不肯,还骂我来着……”
阿晴从小就是个说不了话的哑巴,怎么能“骂”他的呢?
总算反应过来了,反应得真慢呐。
敬酒不吃吃罚酒……
“别!是我啊,李……”
无义这话说得稍微慢了一点,门后的人已经带着强力而充满破坏性的气劲冲出来了。幸好他也有所防备,用徐太保引以为傲的厚颜无耻功夫巧妙地化力解力防住了攻击。
当然,以无义现在的修为再加上准备不充分,尚不能做到完全消力,免不得被冲得后退了半步,就导致两人好巧不巧地处在一个好像是拥抱在一起的姿势。
“真是,你自己要叫我回来,又用这种办法欢迎我……”
李无义?你总算是死回来了!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封面由 AI Midjourney 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