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5-3姨父

小時候的每年暑假，我都會被帶去姨父家住一陣子，我不知道是因為被邀請去，還是我父母希望我去，總之，那段時間，我就寄宿在姨父家，跟大姨，表姊，表哥和一隻貓同吃同住。我是獨生女，沒有過集體生活的經驗，那是我童年少數的集體生活。現在回想起來，就算是免費的夏令營。

姨夫從北京去四川當兵，認識了我大姨，退伍後就跟隨大姨到江南定居。他們家的一切都跟我家，我爺爺奶奶家，我認識的同學家不一樣。首先，他們全家都身材高碩，很常戶外運動，一到夏天，全家人的皮膚都曬得黑紅黑紅，跟愛待在家看報聊天嗑瓜子，嬌小玲瓏又細皮嫩肉的江南人相比，散發出一種健康大氣的美。我至今喜愛戶外運動和各項體育賽事，也是早期受到這種審美的啟發。

姨父是外科醫生，日常工作在手術台。家裡有一台沖床，是他在家做木工用的。他工作的時候，我在外面只看得到他的背影，沖床上飛起木屑，四周漸漸堆滿刨下的木屑，看上去像一朵朵軟綿綿的花，我覺得很美，以為那就是作品。他不僅自己，還教表哥做，他們做的那些桌子椅子櫃子，看起來模樣可愛又很結實，我覺得很喜歡。但既然它們不是玩具，而是家具（我認為家具是父母決定的），我就沒有問說可不可以送我一個。不過，姨父作木工這件事情讓我有一個體會：在家認真經營一個跟工作無關的個人興趣，是很迷人的事情。

除此以外，他們家人多，本來就有兩個小孩，加上我，姨父就很愛設計一些有趣的小比賽給我們玩，勝負都有小獎品。父母來問起我的狀況，姨父總能說的比我自我感覺起來的要好。比起江南人的隱晦，我也很欣賞他們家溝通上明亮通達和鼓勵為主的風格。

游泳，釣魚，摸河蚌是他們家最常做的事情，因此，魚蝦及蚌肉是飯桌上的常客。他們的做法跟江南人的不同，而且常常配麵條當主食，而不是我熟悉的米飯。姨父總是示範一口麵條，一口大蒜的吃法，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用蚌肉跟辣椒一起炒，盤子裡的那點火紅也讓我心生畏懼。但是，姨父胖胖的臉很會演食物很好吃的樣子，加一點激將法，我就會願意嘗試。經過一個暑假，我已經可以欣賞辣這種美味。雖然過了暑假之後，那個味覺會暫時從日常裡消失，但只要回到那個家，經過一星期的適應，就能找回吃辣這個本領。

再說到，他們家的貓一點也不溫順，會張牙舞爪地追著人跑，吃飯的時候會從我身後兩張沙發的縫隙裡跳出來，試圖上桌，嚇得我不敢動彈。姨父很少嚇阻它，只是跟我講它並不意圖傷害我，只是覬覦食物或是想要跟我玩罷了，鼓勵我跟它和平相處。但最後，通常都是表姊直接把貓端下桌收場。我那時的印象就是，姨父這麼有耐心的人，都無法跟貓講道理。因此，我雖喜歡貓可愛的樣子，但至今也沒下定決心養一隻看看。

他們家冰箱沒有雪糕，但冷凍庫裡永遠有上一季的水果，明星產品是冷凍草莓。這又是我沒有想過可以嘗試的食物。姨父說：飯後甜點來啦！從冷凍庫裡提出一袋裹著雪花的紅莓果，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好像聖誕老人。我既失望，又不能顯示出失望的樣子，只好說：真的可以吃嘛！他們全都說，可以可以！我的嘴巴朝著那股冰涼之氣縱身一躍，頓時牙齒打顫，全身沁涼，再一秒，冰雪融化，滿口芳香。長大後，吃到草莓雪酪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想起當年姨父家冰庫的冷凍草莓和聖誕老人般的明亮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