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一直沒想過有天會以媽媽為題目，提筆寫下我腦中的記憶。

記憶中總聽媽媽提起，當年嫁給我爸後的三年多遲遲未能懷孕，眾多壓力之下曾考慮要借阿姨（我媽的姊姊）的肚子來懷孕，但代理孕母時至今日也尚未合法，更遑論在當年那個社會有多困難重重，試過各種方法的媽媽，決定去找在中部有名的『李茂盛婦產科』，經過各種辛苦的過程，才終於懷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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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三個孩子，我的照片最多，當年我一定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吧！畢竟是得來不易的小女娃，爸爸媽媽肯定是把全部的愛都給我的。即使後來因為承受了過多的壓力而有些變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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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經年累月聽媽媽口述的真實故事：
媽媽嫁進了一個跟公婆還有大伯一家人同住的家庭，那些日子，大伯家做生意賺很多錢，所以在家裡地位也相對比較高，爸媽因為剛開始創業，又加上有跟爺爺借錢，於是爸媽在家裡總是唯唯諾諾的。

媽媽受的委屈肯定更多，因為爸爸常加班，媽媽下班後要回家煮晚餐，有次大伯回家比較晚，發現飯鍋裡面沒有飯了，直接把整個飯鍋摔了，雖然當時是對著奶奶大吼大叫摔的，但在負責準備晚飯的媽媽心理，那飯鍋紮實的摔在媽媽的自尊心上面，還有一次，還是嬰兒的我半夜起床哭，媽媽怎麼哄都哄不停，那時我只有被抱著走來走去或是輕輕晃動才能睡著，爸爸創業精神很需要補足，無法半夜頻繁起床哄我，只好由媽媽把我抱到一樓，結果原本在房間哭就吵醒了大伯，抱到門外更是吵到他，生氣的大伯往外大吼，媽媽只能在寒風瑟瑟的清晨抱我到馬路旁哄睡了，再小心翼翼抱我回去房間睡。還有件事造成媽媽一生的陰霾，大伯很愛養寵物，稀奇古怪的寵物都有，從最常見的小貓、小狗到養鳥、養烏龜，最後還養了超大隻的蛇，養就算了，從不清理大便，每天早晨要起床幫奶奶做早餐的媽媽，都必須要去清理別人寵物的大便（可能是奶奶叫去的，可能是那時候的媳婦就是得做），非常忍耐又不敢吭聲的媽媽，每天都痛苦萬分的在替別人處理這些屎尿，導致媽媽直到現在還是強烈反對我們家養寵物。

總結以上故事背景，我其實一直知道媽媽累積了很多來自婆家的壓力，爸爸總是加班衝刺事業，也無法天天聽她說，萬分忍耐的媽媽只能把脾氣發在還年幼無知的我身上，沒記憶的就不提了，開始有點記憶的小小年紀發生的事，我到現在還是深深印在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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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學會完整說話的記憶，那時媽媽唯一的興趣，就是去外婆家打牌，我幼稚園下課，媽媽帶著我去外婆家打一圈再回家，為了不讓奶奶發現，回家的路上總是會百般提醒我不准說溜嘴，奶奶也不是個簡單的婆婆，總會抓到媽媽不在時候偷偷問我，用大人的方式套話，腦袋還沒長聰明的我，常常說溜嘴，奶奶就會去噹媽媽，然後，我就死定了。
媽媽會把我帶到房間用竹籐子扁，還會賞巴掌，也會捏大腿，說也奇怪，被這樣毆打完以後，理應記住下次奶奶不管怎麼套話，我都不能說溜嘴才對，但往往還是又嘴快或是失誤說出來了。

開始學１．２．３數字的時候，媽媽都會在打完牌載我回家的路上，要坐在機車後座昏昏欲睡的我默背，怕小小的我睡著沒有抱好掉下去，而在幼稚園玩樂一天到晚上已經沒電的我，有時數錯、有時數到睡著、有時數到恍神鞋子掉下去（媽媽都會買大一號，沒黏緊魔鬼氈就會易掉），只要一出錯，媽媽就會手伸到後面往我的大腿大力的一擰，講到激動處會狂擰，我忘記當時有沒有留下傷疤，跟所謂的大力擰有多大力，但記憶猶新的是那恐懼的心，還有那個小小年紀，鞋子掉了後，猶豫要不要跟媽媽說的小朋友。

日子也過著過到上小學一年．．．．．．
大伯有三個孩子，大姊年紀差很多，很少玩在一起，二哥也不怎麼理我這個小不點，只有三堂姊比較常跟我接觸，早上一起要去上同間小學所以會一起吃早餐，她爸媽做生意回家都會去麵包店買一條巧克力蛋糕給三堂姊當早餐，我爸媽很節省也沒有多的錢買東買西，就讓我跟著阿嬤一起吃白粥配小菜，但每次看著姊姊的蛋糕都很想吃的我，都會被姐姐打槍，她會說：『這是我把拔麻麻買的，你要吃叫你自己的把拔馬麻買！！！』我就只能收起口水，乖乖吃粥。吃完早餐一起走去學校，姊姊總是不等我，讓小一的我咚咚咚一直小跑步在後面追，不過也好險後來自己走到熟悉了家跟學校的路程。
長大後的三堂姊還是跟我有聯絡，回頭看姐姐欺負我的那些事，只會覺得是另個孩子幼稚的行為，可是媽媽看在眼裡，都記在心裡，長大後還不停地說只要一想起來姐姐欺負我的樣子，她就很生氣，每當我聽到媽媽這樣說的時候，我都會想：『比起媽媽給我的噩夢童年，姊姊這根本只是冰山一角，根本不算什麼。』

小學二年級，我轉學了，因為爸爸媽媽在崩潰的婆家存了１２年的錢，終於有能力買房子逃離那個家了，爸媽是真的很努力賺錢，買的新家比阿嬤家大很多，離外婆家跟阿姨家很近，我當時只覺得『媽媽打牌更近更容易了吧』果不其然，媽媽一樣在工廠會計下班後（當時媽媽很辛苦還有兼職博弈事業），每天每天每天，我都在外婆家度過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爸爸下班就跟朋友去喝酒，媽媽下班就是去外婆家打牌，我跟弟妹三個孩子，都在外婆家吃晚餐，然後看哪個大人有空，把我們三個帶回家，在那個酒駕不抓的年代，爸爸總是醉醺醺回家，媽媽只要一罵爸爸就會被回嗆那你不要打牌啊！！！於是，他們兩個達成共識，各自做他們喜歡的事吧！但他們是不是忘了還有我們三個呢？

小學三年級開始，媽媽開始對著我說：「人家誰誰誰的小孩三年級什麼家事全部都會做了，你現在過來看一次，以後我會叫你做！」
所以，我從小就會洗衣服、曬衣服、摺衣服、煮飯、洗碗、掃地，只要一遇到放假，我一起床就會看到客廳桌上有三份早餐（我們三個孩子），還有一張待辦事項清單，內容大概是，洗衣服，曬衣服，把原本外面衣服收進來摺衣服，冰箱有高麗菜，炒給弟妹吃，有爌肉放電鍋用熱，洗兩杯米煮飯，他們吃完就洗碗，掃地、拖地。這些清單直到國中都還是在的，我很多同學來找我都有看過，可能大家會說小孩就是要分擔爸媽的家事呀！但很遺憾的是，當我回想起我弟妹做了什麼時，只剩下媽媽在耳邊說的：「他們還小不會，所以你做，不要那麼愛計較！！！！！」原來，媽媽偏心的輪廓在我心裡竟然這麼鮮明，但我依然很愛我的弟妹，我知道媽媽不公平也不是他們倆的錯，其實他們兩個也很乖，爸爸有教育他們兩個，要聽大姊的話，所以偶爾媽媽不在，我會偷偷指使他們倆幫忙做家事，他們也會幫忙我，長大後可能叫不動了，但小時候還是覺得有他們兩個很幸福（雖然弟弟也捅很多簍子給我處理）。

國中開始叛逆，那時候交了不少壞朋友，爸媽也很少管我，只知道付錢讓我下課就去補習班，然後他們８．９點結束他們的休閒娛樂，再來補習班接我，聯絡簿常常是酒醉的老爸來接我幫我簽的，媽媽還在打牌，酒醉的爸爸老是亂簽名（沒喝酒就已經很調皮），我常常因為簽名被老師誤會是我塗鴉，被罰蹲站跟打手心，但就算了，下次看到爸爸酒醉就自己簽就好，也算是找到方法了，我也是在國中開始談戀愛，跟壞朋友學會抽菸的，但爸媽發現了以後，也說不要在學校抽菸就好，抽菸也不算什麼壞事，別讓老師打電話回家就好。

高中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我參加了很多社團，認識很多新朋友，有個國文老師賞識我的文筆，幫我投稿校刊跟聯合報，比賽都讓我參賽，也都得到不錯的成績，那時候的我開始發現自己的優點，開始有點自信，但菸那時候沒戒，還是常常被老師抓抽菸，偶爾脖子也還有男友種的草莓被發現，老師瘋狂打電話回家用言語羞辱我媽，終於爸媽約談我，問我不想讀要不要乾脆休學，那一刻我才認真考慮，休學我好像沒有什麼工作可以做，只好繼續認真讀書，也不在學校抽菸了。


高中畢業考到私立朝陽科大，媽媽說：『那個阿美阿姨他們家家境不錯，但是他們夫妻倆為了讓孩子心存感恩，大學的學費都讓他們自己助學貸款。』
我聽了以後就跟我爸說：「我也不是很會讀書，如果要我負債，我就讀夜校，我不要一畢業就負債。」
爸爸聽了以後說：「誰說要讓你貸款，不要聽你媽亂說，你就讀，讀到你沒辦法讀為止，爸爸都會幫你出錢！！！」有了爸爸的保證，我才好好的去讀私立科大的日班，享受當大學生的生活。

印象中從高中的寒暑假開始，我就會找打工，媽媽一直很支持，也很勤勞載我上下班，但爸爸一直不是很贊成，那時候我們的家境已經不算差了，爸爸一方面覺得丟臉一方面是真的覺得不需要吧。

大學畢業後到旅行社上班，媽媽成了關鍵人物，那時租屋跟吃飯薪水根本不夠，媽媽說：「就當你多讀一年大學吧，要用錢就跟我說」媽媽是從這時候開始在我的世界裡慈祥的，
但第二年後，就開始叫我要自己繳保險的年費跟每個月要給生活費，雖然生活費常賴皮沒給，但媽媽都會跟弟妹說我不給錢，再讓弟妹來轉述。
媽媽及時幫助過我，但也從不忘跟我斤斤計較，只是不得不承認，即使她算得很清楚，也沒我的輒，我知道他們兩老有錢，因為知道，我才能不用擔心家計而無後顧之憂的衝刺我想做的工作。

選擇結婚又茫然離婚的時候，爸爸要我回家，媽媽說給我一百萬讓我買房子，然後開始繳貸款存錢，又是關鍵的一刻，如果媽媽沒跳出來強制我，如果她沒同意給我一百萬，我也還在揮霍無度，毫無儲蓄概念，即使她備註＂如果我有一天賣掉，要把一百萬還給她＂，但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這是不爭的事實。

日子就這樣走到今天了，每個階段都有媽媽的身影，雖然跟我認知的慈母不同，在童年的創傷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放下，我還沒遇到能輕輕撫平我傷口的人，我也不知道藏著的那些，哪天會全部爆發出來，只知道媽媽偶爾會說，如果今天生病的不是爸爸而是她，我肯定不會這樣照顧她，但為什麼．媽媽你從沒想過為什麼呢？

哦對了，弟弟也有爺爺留下直接過戶的房子，妹妹也有一百萬頭期買房，我並不是單獨得到，保險弟妹出社會也從來沒繳過，生活費也沒聽他們兩個被要求每個月給跟我一樣的錢，我可以不計較，但可不可以把在他們面前慈愛的媽媽溫度，也分給我一點呢？

我對媽媽的愛是矛盾的，相信她對我也是。

如果有一天，我要成為一個媽媽，我一定要在有把握能給她感受到愛的環境之下，我媽媽不是壞人，是經濟壓力跟環境讓她生病才這樣對我的，只是剛好，我生在她不寬裕的時候，只是剛好，我是她最討厭的奶奶帶大的，只是剛好．．．我不怎麼得寵。
但真的好險，我沒有因此而感到人生不幸福，或是因此走偏了路，我還是感恩我得到的一切，甚至謝謝不管事卻眼神總露出疼愛我的爸爸支持著我，讓我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無私的疼愛我，我還有追求愛跟給予愛的能力，願天下媽媽都能身心健康給孩子一個快樂的童年，願天下的孩子都別跟我一樣，有這麼痛苦跟感受到不公平對待的童年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