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避免的离别,如同不可避免的爱
作为留守儿童,离别是生活的常态。
大概是14、5年前了,我读高中时,父母在S市打工,假期时,我会坐火车去S市找他们。那时候还没有手机购票,要去火车站窗口问最早的一班火车是什么时候,我常买到绿皮火车的无座票,S市到我家三百多里,当时的火车要近7个小时的车程,我会像《如雪如山》这本书中写的那样,在充满泡面、臭脚、汗液、口臭和鼾声这些“人”味的车厢里找到一小片珍贵的空地,席地而坐,趴在膝盖上睡一夜。车上要少喝水,不然要跨过人山才能走到卫生间。下车时,常觉得浑身污浊,被汗和灰尘腌透。
有时候妈妈带着弟弟,我们一起去S市,那时候弟弟才一岁多,我们坐在地上抱着他,夜里弟弟在怀里睡着,我们强忍着不敢打瞌睡,弟弟要尿尿的时候,就拿塑料瓶接着,抱着孩子穿过人群去厕所是不可能的。那时候我15、6岁,还没出过远门,漫长的夜晚,我会花很长时间望着车窗外,大部分时间火车都行走在黑暗中的旷野。除了旷野,火车会行走在城市的边缘,我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片灯火,想象着那一刻的城市里在发生什么。城市的灯火飞速后退,转瞬间,列车再次堕入黑暗。
作为留守儿童,很奇怪,想不起和父母分离的时刻。某次我的咨询师让我谈起这段记忆,我很生气,说那些事情早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揭开伤疤。生气是种防御,我当然懂,但想不起来也是事实。后来倒是见证了父母是如何离开弟弟出去打工的,这段故事我之前也写过,我抱着还没断奶的弟弟,两人一起流泪,熬过分别的第一个夜晚。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因为强行断乳在S市乳腺炎发烧了几天,在我和弟弟难熬的夜晚,她在另一座城市流泪。我常觉得,我经历了两次离别,一次是我自己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一次是我替代了弟弟和父母再次离别。有时候我觉得我和弟弟亲密的原因是,我们不仅共享着来自父母的指责和抱怨,还共享着关于离别的记忆,是来自父母的痛苦将我们联结在一起,而不仅仅是血缘关系。
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一定是给我带来过巨大创伤的,虽然我从来没有意识到。
我没有意识到,是因为在那之后我很少再经受离别——为了避免离别,甚至不愿意走入一段关系。我很少对一个人投入很深的感情,因为当我给出毫无保留的爱,就意味着给TA随时离开我的自由,我无法给人这样的机会。
但离别终究是不可避免的,就如同你永远无法避免去爱。有时候离别是一把很钝的刀,很多年以后,血才慢慢地渗出来,你只能感受到痛隐隐传来,不致命但一直提醒着你刀口的存在,而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伤口才好。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刀口就在旧伤上,而旧伤,从未愈合过。而且,我仍未找到医治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