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話的孩子

Mi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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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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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Kat Jayne from Pexels


瑟谷裡有些職位,例如,校務會議主席、書記、瑟谷法庭主持人、陪審員等,都是開放給孩子擔任的。年紀小的孩子一般都「很忙」,常投入在自己的興趣,不會想擔當這些工作。當我循例詢問孩子要不要提名擔任那些工作,他們都直截了當、頭也不回地拒絕:「不要。」

後來,瑟谷來了一些新孩子,為了確保他們知道可以擔任那些職位,我特地問新孩子:「你想要提名擔任哪個職位嗎?」

新孩子看著我,僵硬了幾秒,彷彿掙扎了一番才吐出一個字:「嗯…..」表示他正在思考。

我感覺到他困拙,於是強調:「這些工作是自願的,想做才做,不是必須做的。在這裡,你有權選擇。」

他眼神稍稍放鬆,但恣態仍然拘謹,十分客氣地回答:「下次吧。」

以上對話大概只維持了十幾秒,也看來是很普通的對話,但當晚回到家,我腦海縈繞著新小孩的反應。他的身體語言從頭到尾都表現出不想擔任職務,但要他向我說一聲「不」,卻非常困難。若我沒強調他可以拒絕,他應該已答應了。

我想起以前當老師時,所有老師最喜歡的就是新小孩這類學生。這種學生聽話、自動自覺、配合老師的指令、不會挑戰權威。你叫他們做任何事,他們都說好。二三十個小孩的課室裡,老師常會為了管理不服從的學生而沮喪和絕望,而那種聽話的孩子,彷彿就是老師人生裡的唯一希望。我們會竭盡所能用讚美、獎勵、對比的方式,鼓勵他們繼續迎合我們,做個萬千寵愛的乖孩子。

瑟谷社群跟傳統學校完全不同。雖然瑟谷有無數規則要遵守,但規則所規範的都是會影響到整個社群的事,而且孩子有權參與制定規則。至於孩子自身的喜好、生活安排和學習,他們都可以自己決定,不須要唯命是從。

瑟谷的職員不鼓勵孩子討好大人,而是給予孩子空間去認識自己,為自己做決定和承擔後果。甚至當孩子答應做一件事時,例如參加某活動,我們會留意他們是否真心願意,並強調他們可以選擇不答應。

孩子若要在瑟谷生活得開心和感到有力量,他們須要了解自己的感受、需要、界線,懂得為自己發聲和主宰自己的生活。這環境下,聽話的孩子往往會比較掙扎。

例如,有些會不敢拒絕他人,結果整天幫人做事,但其實心裡不爽,累積委屈情緒;有些,面對同儕過了火的行為,只懂默默承受,抑壓著憤怒;有些,一直對大人察言觀色,想要討好大人,但當發現瑟谷的大人不受這套時,就變得迷惘。

聽話的孩子所承受的代價,往往遠比我們想像的大。一般人眼中「不聽話」的孩子來到瑟谷,沒錯是需要時間學習平衡權利和責任,但這類孩子都學習得很快速,很短時間就掌握到社群規則,心悅誠服地遵守,學會怎樣跟他人和諧共處。

相反,那些聽話的孩子若要擺脫乖孩子的包袱,往往要用雙倍的時間和力氣。他們害怕犯錯、害怕嘗試、過度小心謹慎、緊張繃緊、拘謹不自在、用外在評價來斷定自我價值、權威前後判若兩人,不敢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習慣順從外在指引,忽略自己內心感受而不自知、遇到問題時傾向逃離,也很難發揮創造力去解決問題。

但因為這些特質比較無形,而他們的成就通常是有形的,例如成績好、得獎、令大人高興驕傲等,結果往往是沒有人看得出乖孩子的內傷,這些特質更慢慢成為他們日後的處事模式。

甚至有些孩子潛意識以身體來求救:長濕疹、嚴重鼻敏感、不受控地咬手指、睡覺時磨牙、時常頭痛胃痛發燒又找不出原因,別人也不會認為跟他們壓抑了的情緒壓力有關,更不會作任何改變。

乖,是一條很難突破的路,因為會得到許多掌聲和讚美,還會因為迎合他人而得到愛,尤其是父母的愛,讓孩子很難覺察自己有任何扭曲壓抑,以為這就是真實的自己。他們往往要長大後,鍛練出自我覺察能力,才會發現自己多年來的服從,不過是因為內心太多恐懼。

以前在學校當老師,無論我多麼希望孩子擺脫聽話的包袱去了解自己,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心願,因為在那制度裡,遊戲玩法就是聽話的孩子才會贏。

而瑟谷做的,是讓習慣了聽話的孩子重新貼近自己內心,感受到自己不需要靠服從來得到愛,也不需要迎合別人才有價值。而當孩子擁有無條件的自我價值和信心,自然會發揮學習能力,成為最好版本的自己。

大眾眼中「讓人放心」的聽話孩子來到瑟谷,我們反而會多加留意,不再強化他們服從別人的模式。當察言觀色的乖孩子無懼大人失望而表達內心真正所想;當怕衝突的乖孩子懂得直接說「不」,敢於質疑大人不合理的做法;當拘謹的乖孩子開始不正經開玩笑,放鬆到對著我像朋輩般笑說「痴撚線」(靠! 神經病!),我就知道瑟谷正在活出它的精粹了!

原文載於香港瑟谷FB專頁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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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ell曾任幼兒教育老師,近年成立香港瑟谷社群,推動自主教育,每天享受著與小朋友一起玩樂、學習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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