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納木錯相遇的陌生人》後記 (IV)

「你聽我說，我起初就是這樣想，所以沒有爭取一下就放棄了，連再找你都不敢。在西藏與你告別後，其實我也很不開心，因為我已經很久沒有遇過一個令我心動的女生了。

回到廣州後，我覺得或者我應該重新去交一個女友，那麼就可以忘記你，重回正常的生活軌道。於是我嘗試投入各種聯誼活動，結識不同的女生。中間也的確遇過一些不錯的，可是，每次我都忍不住將她們與你相比。

在我們相處的三個星期中，我們甚麼也談過，我記得我告訴過你，與人聊天是我專長，但那並不代表我喜歡聊天。很多時我只是覺得那是工作、社交上的需要，就算與女生聯誼時的聊天也只是出於需要，因為我想與她們交往。只有與你談天時，我真正感受到聊天的樂趣。我可以不用假裝甚麼，坦誠地與你交換彼此的看法，我知道你會尊重我但不會刻意討好我，也不會因為我與你看法不同而疏遠或者看不起我，我很珍惜這份情誼。再去參與聯誼活動結識女生後，我才明白，我這二十多年來，一直都在找尋一個可以與我聊天、與我能互相理解、分享看法的女人。我交過的女朋友中，從沒有任何一個做到這一點。那時的我想，為甚麼我明白得那麼遲呢。如果我早些明白，是否可以做點甚麼呢。

在我感到迷茫時，公司剛巧有這個大企劃要我們兩邊走，我就覺得這好像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機會與提示，於是我拼命爭取成為這個企劃的負責人，因為那樣才可以明正言順來香港看你。在當時，我沒有想太多，也不知道見了你之後如何，只是想見見你。

一年後再見到你，我更清楚我的心。我以前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條輸送帶，我一直沒有選擇過甚麼，不論讀書、就業，我都是跟大家走一樣的路。我以前一直覺得那樣很好。我最大的小小反叛，可能就是獨自一人去西藏旅行。我當時想，那樣也不錯，在平穩的輸送帶上，間中離隊看看不一樣的世界，之後又走回原本的輸送帶上，又可以繼續走下去。我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離開那條輸送帶，可是西藏之旅讓我看到不一樣的風光。不止是風景，也是你。你令我看到不一樣的世界。而意外地，我對那個世界一點也不抗拒，我只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那個世界的可能性。這一年多以來，我一直想，我有可能離開這條輸送帶嗎？

今次與你重遇，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有想走不同的路的想法，只是我從來沒有認真去考慮，因為我害怕與他人不同。而你卻在明白這道理下選擇寂寞，我覺得你很有勇氣。

於是，我下定決心，要走一條不同的路，我想追求一個香港的女生，所以才鼓起勇氣邀請她與我一起參加公司的宿營。」

她一直紅著眼眶聽他的話，一邊望著外邊的海。

她輕輕地說，「我很高興我的說話令你有所感悟，恭喜你找到喜歡的人。」

「你不是很有勇氣的嗎？為甚麼還要裝模作樣？」他有點激動，輕輕抓著她的肩膊，逼使她看著他。

「我哪有？我是真心恭喜你的啊。」她仍是輕聲回答著，目光不敢與他對視。

「你已經是我女朋友了啊。」

「那只是你在你同事面前瞎說。」她掙扎著，站了起來走到陽台欄杆邊。

他跟著她走到陽台邊，站在她身旁，他的手放在她腰側把她擁在懷中。

「在你心目中，你希望那是真的，所以你才會來。」

被他看穿了，她臉紅了。

他看著她的臉，「看你臉都紅了。臉紅是你的弱點。」

「沒有那回事，是天氣熱而已。」她無力地反駁著，企圖再次把頭扭開。

他放開她，捉著她的手，二人相互望著對方。

「當我下定決心要再追求你時，我決定要弄清楚你的心意才說出來。所以這一個月我克制自己與你的接觸，你不知我多想抱著你和你說話、牽著你的手過馬路，那次坐在巴士站等車時我幾乎想不理一切去吻你……不過我想，如果你已經不喜歡我了，我就不會向你表態了，所以我才忍著。」

聽著他的話，她的臉紅到像被火燒一樣。

「你怎知我還喜歡你？」

他望著她。不說話。

「你說說話啊。」

「我已經說了很多了。我要聽你心底話。」

她又低下頭了。

「你想我說甚麼呢。我們已經整整一年沒有聯絡過。我本已經放下你，只是偶然打開我們的合照看看，回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好像可以從中支取點點力量繼續我的生活。一年後你出現，讓我以為我們可以成為朋友。我想，那也不錯啊，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然後一個月後你忽然說，不只是想做朋友，要與我交往，我怎相信你呢？一年前是你親口說我們沒有可能走下去的啊。」她低著頭，輕輕地說。

「對不起。當時的我的確是沒有想過要走岔路，而我知道你是認真的，所以我才會這樣說。」

「一年前的你，明明覺得婚姻可怕，可是因為大家都會結婚，所以你知道你最終都會走上那條路，而你也不抗拒。一年後，你說你要與我在一起，雖然你明知我們的背景是那麼的不同，你將會有多少問題要面對。我不明白為甚麼你有那麼大的轉變。一年前的我雖然很傷心，但我其實一早就知那會是我們的結局，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怎樣的人。可是，現在，我開始不懂你了。

我好怕，你會忽然再跟我說，在香港這邊的工作完了，而那條路實在太難走了，我還是回廣州算了。」

「我也是用了整整一年才認清自己的心，我也知那不是一條易走的路。我不是一個隨便玩玩的人，我是很有誠意要與你走這段路的，否則我不會一年後來找你。香港與廣州的距離，說近不算近，但說遠其實也不是很遠啊。我相信我們會找到我們的方法的。請你相信我。」

「我曾想像過無數次我到廣州找你，我們繼續交往，然後我們會因為各種問題而吵架，然後最終醜陋地分開。我好怕好怕……可是，我的心，告訴我，就算是這樣，既然你已踏出對你來說那麼艱難的一步，我也應該試試和你一起走。」

「我要你答應我，如果你覺得這條路太辛苦想離開，我要第一個知道。同時，我們都知道我倆的背景十分不同，如果那些不同可以互相遷就的話，就盡量遷就，但是如果那些分歧牽涉到各自的原則問題，我們一定要拿出來談，如果真的談不攏，我們就分開。我不想我們最後變成怨偶。」

「哪有人一開始交往就說分手的啊。」

「先說好如何分手，才可以好好交往啊。」她伸出小手指要與他打勾勾。

「好，我應承你。」他笑著，與她打了勾。「你真是一個神奇的女生。」

「你一向知我與其他人不一樣。」

「我知，我女朋友是一個敢於獨個上路的勇敢女子！」

他和她，捉著彼此的手，望著對方，笑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