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第十章
东南北正在编辑部校对稿件,蛮子猛地推开门扫视了一圈,冲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猫哥……有个美女找你,可漂亮了,比小林漂亮多了。”东南北急忙站起来拉着蛮子走到门外。
“叫啥名字?从哪儿来的?”东南北问。
“哦,忘问了。”蛮子不安地说,“可漂亮了,比小林漂亮多了。”
蛮子跑在前面一推开寝室的门,东南北就看见了秦弦正腰杆挺直坐在他床沿翻着书,披着长发,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大衣,围着一条红黄格子的围巾,她抬起头打量了一下东南北笑着说:“艺术家范儿十足啊。”
“哦?大音乐家。”东南北扶着上铺的栏杆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问你们主任啊。”秦弦说,“你不辞而别,大家都特别挂念你,就派我为代表来看望你。嗯,状态不错。”
秦弦说着往边上挪了挪,拍了下床铺,东南北坐下后看着她说:“你这是专程来看我?”
“我怕一放假找不着你了,所以提前请了假。”秦弦说,“我晚上回湖州。”
“放假我也不走。”东南北说,“我租了个防空洞准备开始画画。”
“那我不是更找不着你了?”秦弦说,同学们笑了出来。
“你们该忙啥忙啥去。”东南北朝同学们挥着手说。
严辉说:“你俩也没干啥啊,还怕看吗?再说我们也没地方去啊。”
“那俺俩走。”东南北说着站了起来。
东南北和秦弦绕着校园转了一圈后出了校门在西湖边慢慢走着。冬天的西湖边上很少游人,树叶落尽,呈现出江南独有的素净美感。
“日本美学有三个关键词。幽玄,月下朦胧之影;物哀,风起樱落之状;侘寂,夕照枯叶之色。”东南北说:“我都体会过。”
经过的时候,岸边长椅上坐着的老人们都和东南北打招呼。
“他们都认识你?”秦弦说。
“我经常在这里跑步,或者画速写。”东南北说。
“我喜欢散步。”秦弦说。
“我要么睡觉,要么奔跑。”东南北说。“他们都好吗?”
“嗯,都非常怀念你、想念你、挂念你,尤其是在那种情况下出走的。”秦弦说。
“谢谢大家惦记,谢谢你来看我。”东南北低着头说,秦弦笑笑。
“常扬呢?”东南北问。
“神叨叨的,每天在写歌,我帮他唱小样,但是一直没人买版权,我们自己也出不起CD。”秦弦轻蹙着眉头说,“不过我相信他能出人头地的,看他那股执著劲儿。”
“你喜欢他写的歌吗?”东南北问。
“一般,感觉总不像我的歌路。”秦弦说,“他写的歌还是批判性的多,男生都这样吧,我喜欢更清灵一点的。”
“你的唱功倒是可以,学谁像谁。”东南北说。
“学总不是个事儿啊,必须找到自己。”秦弦说。
“那你愿意学别人走红还是做自己寂寞?”东南北问。
“这是个终极拷问。”秦弦说。
“我要是有钱了就帮你们出一张让自己寂寞的专辑。”东南北说。
“先谢谢了。”秦弦淡淡地说,“你先照顾好自己,别让你们主任担心,她可关心你了,反复叮嘱我让我见到你之后一定要给她打个电话。上次也是,你们主任找我的时候语气可急了,生怕你错过了升职面试。”
“结果害得我错过了考研。”东南北笑着说。
“不怪她。”秦弦说,“女人上来那股劲会很盲目,容易失去基本判断力。”
“听小林说你在莫干山里长大?”东南北说。
“她才是莫干山里长大,她家和我外婆家是邻居,隔着片竹林。”秦弦说,“一放假我就去外婆家玩,我特别喜欢莫干山,那座山很灵气。”
“所以把你也滋养得很灵气。”东南北说,“你看我们同学表情了吧?惊为天人,完全不像小林来的时候和大家一起打扑克、贴纸条、喝酒。”
“她是万人迷,走到哪都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尤其是男生,她是个做生意的好手。”秦弦说,“不过她说话太没准了,前言不搭后语,一句话能表达无数个意思,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啥。她一直学习不好,直到高中才通过关系转到我们学校。”东南北笑得前仰后合。
“你被她骗了吧?”秦弦说。
“我倒没啥,我同学估计已经不能自拔了。”东南北说,“就是那个福建人。”
“不奇怪,一般男人对她都没有什么抵抗力。”秦弦说,“不过她是小聪明,心倒不坏,所以和我关系一直很亲密。”
“她说你脾气很坏。”东南北说,“算不算打小报告?”
“也算客观评价。”秦弦说。
“其实也不是天生坏脾气,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坏起来。”秦弦说。
“肯定有什么事儿改变了你。”东南北说。
“嗯……可能是小学五年级时发生的一件事吧。”秦弦说,“我从小就擅于模仿,看了一部戏就学着里面的人物给大人们表演,一个人连唱、跳到演全包。上小学开始我就一直是全校各种文艺演出的女一号,还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演出。一到演出季,我就开始各种琢磨、各种准备,我会跟妈妈描述我心中的演出服装是什么样的,妈妈总是能给我做出来。小学最后一场全市汇演在少年宫举行,我们在学校已经练了很久,我衣服也做好了,但是彩排的时候没有人通知我,我还一直傻等,直到过几天才知道演出已经结束了。”
“谁替了你?”东南北说。
“队里的一个很普通的演员。”秦弦说,“我妈说她父母中有一个是个什么官儿。”
“对你打击很大?”东南北说。
“那个年纪肯定经受不起。”秦弦说,“我两天没吃饭,就是在那呆呆地躺着,不说话、不哭、不闹,后来我妈都快疯掉了,抱住我哭着说‘这孩子是不是病了’。”
两个人慢慢走着,沉默了很久,东南北问:“后来呢?”
“后来我心里确实有阴影了,对这种活动不再热衷。但是我很多时候又无可替代,直到老师反复做我工作,我才勉强答应。排练的时候故作不用心,实际上我在默记着每个动作。我确实喜欢,也容不得自己在台上不完美。”秦弦说。“尽管中学期间一直主演,也没再被替换,但是我总有种不安全感。”
“影响真是很大。”东南北感慨说。
“还有件事对我影响也挺大的。”秦弦说,“一上初中我就缠着我妈要学钢琴,刚好中学的音乐老师和爸妈熟,而且那时也没人学钢琴,所以对我格外用心。因为那个老师是男的,慢慢就传出闲言,不是说他勾引小姑娘就是说我天天花枝招展的不正经。我听到传言后感觉都抬不起头来,每天像过街老鼠一样躲着大家。后来最好的朋友随父母去了长沙,我就彻底孤立了,只是一心学习,希望离开那个地方、那些人,越远越好,也绝对不考艺术专业,最后选择了国际金融。”
“我妈妈总说文艺界的人轻浮。”东南北说,“不过我知道那是来自
世俗的一种嫉妒。”
“其实我只是衣服穿得漂亮一点,因为我姨妈嫁到上海,经常给我带衣服,所以我从小就被女同学嫉妒。有些男生爱出风头使坏,故意往我衣服上甩墨水,都洗不掉的。”秦弦说,“那两件事情之后我就不大容易相信人了,对人也没有什么耐心,男生女生都一样。”
“脾气就变坏了。”东南北说。
“嗯。后来发现脾气坏是件好事,因为会被人重视。”秦弦说,“不过我每次感觉伤了人之后都很不安。”
“是的,坏人都活得心安理得,好人反而经常自省、自罚。”东南北说。
“你想拿个通行证还是等一句墓志铭?还是打着高尚的幌子做着卑鄙的事?”秦弦说。
“我想比卑鄙的人更卑鄙,和高尚的人一起高尚,不在乎幌子什么的,那都是手段。”东南北说。
“卑鄙过还能高尚起来吗?”秦弦说。
东南北想了很久后摇摇头说,“不知道,可能很分裂,再说吧。”
“你变了很多,不只是形象、气质更像艺术家了,感觉性格好像有点阴郁了,我只是种感觉。”秦弦说,“还没走出来?”
“你怎么样?”东南北说。
“就那样吧,过得稀里糊涂的,没什么方向。”秦弦说,“工作很琐碎,歌也没什么好唱的,那些流行歌曲天天唱会把感觉唱坏的。”
“在中国很多人靠一首成名曲活一辈子,功成名就。”东南北说。
“我可不想那样。”秦弦说,“但是大陆真出不了什么好歌,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你看台湾、香港那么小的地方能出那么多优秀的音乐人,虽然都是通俗歌曲,但也都很有个性、很有深度。”
“类似罗大佑?”东南北说。
“他嗓音太难听了,把自己写的好歌都糟蹋了。”秦弦说。
“是教育出了问题。”东南北笑了下说,“美院老师说我们现在这套教育体制是照搬苏联的二手货,几十年都没更新过。根本上还是毛泽东的事儿,他把艺术定位成为政治服务的工具,那还有好?”
“太悲观了。”秦弦叹口气说,“我当时以为离开湖州就会不一样,其实哪里都一样,还不如考杭州的大学了,本省户口还好考,离家还近。”
“你到哪里都是校花。”东南北说,“小林说中学的时候很多人给你写情书,估计到大学的时候就直接追你了。”
“大学也是写情书的多,再不就是转弯抹角地制造偶遇,很少有直接追的。”秦弦说。
“你有回吗?”东南北问。
“从来没回过,倒是喜欢看。”秦弦说。
“有没有打动你的?”东南北问。
秦弦摇摇头说:“不知道怎么我对那些热情似火的文字没什么感觉,好像他们都不是出自内心真实的情感。”
“你还是受过伤的。”东南北笑笑说,“你大学时没谈过恋爱?”
“是啊,一直觉得挺遗憾的。”秦弦说,“那时啥也不懂,光知道唱歌,唱邓丽君的歌,演出、跑场。还有就是我近视,又不愿意带眼镜,对面走过来的熟人我都看不清,人家和我打招呼我才反应过来,人家就以为我高傲,慢慢敬而远之了。”
“等一下。”东南北忽然停下脚步看着秦弦说,“你没谈过恋爱?”
“想不到吧?”秦弦说。
“这太扯了!实际你连赤脚医生都赶不上。”东南北说,“然后你和金素给我当爱情导师,还属你说的多。”秦弦“哈哈”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不会游泳的教练也能教出世界冠军吗?”秦弦捂着嘴边笑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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