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吟之時》21：愛你，我14歲的小情人

噢，但我不願意去暢想一株他日的茉莉花爬滿蟲卵之時，在這些不幸的災難發生之前，我一定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令你永遠童真無邪地倚靠在我身邊，你只愛這副寬厚偉岸的肩膀。更何況，以我作為過來人和隱秘觀察者的經驗來說，我們能得出一個激勵人心的結論，時間之神偏愛未成年的鮮活女孩，他容許她們長得比別人慢些，我大可以邊琢磨法子，邊享用謝絕庸人打擾的曼妙時光。

我張開雙臂，盡可能不嚇著你，然後輕輕地環抱住你，嬌柔的身軀仿佛一使勁就會破碎掉。它打開了我記憶的木質瓶塞，我回到了那個氣喘吁吁、又格外潮濕黏膩的午後，你們都是如此擅於引誘一個善良的只對獵物充滿好奇心和探索欲的獵人少年。

“疼……”

我這才回過神來，鬆開懷抱，低頭道歉。

“去學校吧。”

我拍了拍你的後背，像個溫暖的父親，慈祥的愛人。

“嗯，我出門了！”

你穿上黑色小皮鞋，蹦蹦跳跳到大門，像是感應到我執著的目送，你回過頭來，沖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如編貝的牙齒，身後花團錦簇，分外嬌豔。

“我好開心！謝謝你，完治！”

這樣的結尾永遠都能慰藉一位中年男人孤寂脆弱的心靈。是的，這一天最值得記載的篇章該到此結束了。

金曜日（即星期五），夜晚，天氣陰沉無雨

“呐，這顆星星放對位置了嗎？”

碩大的聖誕樹旁，你站在凳子上擺弄著各式各樣閃閃發亮的裝飾物。

“再往右邊一點，啊，不對，應該再往左一點……”

天知道我多極力壓制住自己，茉莉花的含苞待放，難道不比綠油油的直杆子賞心悅目多了。

幾分鐘後，你飄落到地毯上，拍了拍手，向我得意地宣佈終於大功告成。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不知道自己才是最受人矚目的主角——你雙腿併攏坐在壁爐旁，微微向上仰望的雙眼同樣也閃閃發亮。

“耶誕節那天，若是大晴天就太好了呢，下雨的話玩耍起來好麻煩哦。”

“是啊，下雨的話，莉香的頭髮會變得捲曲又軟塌塌的，很討厭吧。”

“我只是考慮到雨天戶外不便出行而已啦。”你嬌嗔回道，“我才沒完治你那麼注重外表呢！”。

“哈哈哈哈……”

明明是閒聊著不著邊際的話題，我們兩人卻樂呵呵地笑成一團。與院子僅有一牆之隔的外面，各家各戶的鄰居們也興高采烈地裝點起來，整條街道的聖誕氣氛越發變得濃郁溫馨。

但是其實喲，我更喜歡下雨天勝於大晴天。也一點都不喜歡平安夜和耶誕節。

原因簡單明瞭——如果是陰天或者雨天的話，就會因不如人意的天氣而降低父親帶我打棒球的概率，對我來說，不得不眯起眼睛透過揚起的沙塵，瑟瑟仰視那張威風凜凜的老臉，是一樁格外煎熬的倒楣事情。你不知道吧，在所有競技運動專案裏，我最討厭的正是棒球。

我曾經向你粗略解釋過家裏的境況，為什麼這座令人稱羨的永無島多年來僅我一人獨居，只是部分細節確實不便向外人道（你願意把繼父對你造成的傷害詳細傾訴給潤次郎嗎），可隨著時光漸累，在笑靨如花的你面前，我想我終有一天會坦誠地向你推心置腹。是的，那個只手建立起自家皇宮的男人，可是家中名副其實的獨裁暴君，可是連地獄都容不得他存在的滔天惡魔。

“你的陰莖是多餘的吧，連打棒球都笨手笨腳，男子氣概全無的娘娘腔，是沒有資格守護小林家族的！”

類似這般那般的訓誡，聽得我耳朵都快要生繭了。

可老父親自詡是位執著精明的大阪商人，他誓要扭轉兒子體內的弱氣乾坤，以便在雜誌報刊裏向世人證明事業與家庭於他都穩操勝券。於是，當我又在沙地上遭遇慘敗，他再度循例合上了空車庫的鐵門，空車庫經過改造後隔音效果奇佳，最適合他實施懲罰式教育——換種說法描述也是可以的，比如對我而言是難以忍受的酷刑，而對父親來說則是愉悅感僅次於縱橫商業政界的遊戲。

這種需要某一方噤若寒蟬的特殊教育，往往會持續半個小時以上，而當老父親再次打開門時，他對獨生子恨鐵不成鋼的怒火已然飛至九霄雲外。他已然準備好提起小箱子，去登門拜訪貴客，準備好在他們面前笑得神清氣爽、畢恭畢敬，如果對方捨得向其透露一些有助於提升財力的秘密情報，他咧開的嘴角幾乎也要隨著朗朗笑聲飛到天上去。

為家族運勢可持續發展而嘔心瀝血的父親，到底對年幼的我犯下了什麼過錯呢？針對不爭氣中用的孩子，認真負責任地進行諄諄教導，是理所當然的父母應盡的義務，合情合理得如同公民們既然投票選舉出心儀的政客，就應該大膽行使監督權和言論自由，但是不管對方有意無意地將大小公務處理得多麼糟糕，不僅辜負承諾反而加倍折磨起民眾生活，他們都斷不能草率報警，同理之，我也沒有撥打求助電話的勇氣，親手將父親送進監獄，我比失望的選民更無可奈何，因為我永遠等不來下一任象徵著新希望而冉冉高升的父親。

但是正如這個兜兜轉轉的例子所說，父母和孩子的身份賦予、獨強和孱弱的勢力會隨著歲月而來回變換，孩子有一天會變成父親，也會擁有孩子。故此，我願於此立下誓言，永遠都不會讓莉香你通曉那些鮮為人知的、暴虐無道的冷知識——比如，極致柔軟的幼貓爪子能在11.5英寸的棕色皮革手套上劃出多麼細小的抓痕，比起吮吸母乳，它曾在哪種時刻對新鮮甘美的空氣如饑似渴地瘋狂索求；又比如，當重達30盎司的鋁合金球棒砸到一小灘肉泥時，能在空中濺起多麼長的血痕，隨之飄散出形同何物的氣味；以及，為什麼我不願意在書店裏給你買下那本家喻戶曉的《活了100萬次的貓》，光是封面上虎皮花貓那雙碧綠的眼珠子，就直迫我想起曾幾何時，那只被父親用棒球帽套住頭、不時發出淒厲叫喚聲的母貓，它也有一雙瘆人的幽綠色眼睛，我經常生怕它趁主人（我父親）不注意，從那裏面湧出串串血淚，那般奇詭的情景僅止於想像便足以叫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