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私校經驗(14) 畢業旅行

在私校也好，公校也罷，只要帶班，到了高三（現在多半是高二）就要陪著學生去畢業旅行。

說來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做為導師，我對畢業旅行這件事情是既壓力又反感的。首先是去的地點年復一年都差不多，我十年間參加學生畢業旅行就去了六、七趟墾丁。其次，學生可以選擇不參加，導師卻不可以。第三，學生很愛在畢業旅行的時候挑戰禁忌，尤其是在外面過夜的時候，喝酒、換房、換床混睡、出去夜遊幾乎是年年出現的小把戲。所以睡覺前老師跟教官都得巡房，但其實根本沒有辦法防範什麼，出了什麼事情，卻都要求老師負起責任。這種奇怪又不對等的狀況，讓我覺得台灣的高中畢業旅行很奇怪。

教育部的規定中，並沒有強制高中一定要舉行畢業旅行，也沒有強制高中導師一定要參與畢業旅行。但是因為大家都辦畢業旅行，不辦的學校就會被批評。班導師不參與畢業旅行就要讓其他同事代打，無端招怨實在不划算，所以沒有人敢真的在那幾天請假。

我這樣說，大概難免會讓人看了刺眼，聽了刺耳，覺得我這個老師不關心學生，不負責任，我還真的聽過這樣的批評。只是有責無權，又不時被學生、家長說老師真好，可以跟去玩免錢，實在是既不開心壓力又大。我在高中教師生涯最後一次帶畢業旅行之前，學生看我臉色不好看，直接問：

「老師，你不喜歡我們喔？不想跟我們去畢業旅行。」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我就老老實實地回答：

「老師沒有不喜歡你們，我只是不想去畢業旅行。」接著我把對畢業旅行的種種壓力負擔說給他們聽。學生聽著，對我曉以大義：

「老師，你這樣就不對了。學生參加畢業旅行就是一種成年禮啊！所以要挑戰以前沒有做過的事情，很正常嘛！老師你不是一直鼓勵我們要挑戰自己嗎？」

「你們這不叫挑戰自己，這叫做挑戰制度，陷我於不義。」我停了一下，看著學生慢慢說：

「你們老實說，有多少人準備要換房睡？多少人準備要喝酒？哪個家長可以接受你們男女換房睡？哪個家長可以接受你們未成年飲酒？你們可以保證家長知道了不會來找我麻煩，要求我負責任嗎？」

看著我一臉正經說，班長舉手發言：

「老師，你辛苦了。我們幹什麼都一定不會讓人發現，不會給你找麻煩的。你是我們的導師，對我們意義重大，還是請你開開心心來啦。」

「這樣好了，我提個意見你們參考一下，」我兩手一攤說：

「你們不要參加學校辦的畢業旅行，我們班上在那幾天全體請假。自己辦畢業旅行，自己保險，自己叫車，自己安排行程。這樣你們可以真的挑戰自己，學到更多。」

一個臉圓圓的女學生舉手：

「老師，那你做什麼呢？你不來，畢業旅行還是少了一塊啊？」

「誰說我不去？」我呷了一口茶，悠悠地說：

「我那幾天也會向學校請假，然後在某處跟你們不期而遇，搭便車，跟你們一起玩。這樣你們的照片與回憶中都會有我，我又不用負那些亂七八糟的責任壓力。你們說好不好？」

全班安靜，班長再度舉手：

「這樣很多家長都不會讓我們去的。因為有老師掛保證，所以家長都放心。我們才能一起出去。」

這句話說得真是實誠，掃視全班，我嘆了一口氣說：

「所以我跟你們一起去畢業旅行的真正作用，就是掛保證讓家長放你們出來？但這保證多麼沒有意義？我根本不能保證任何事情。」

「老師你還是跟我們去吧！」班長眼神堅定，像在安慰小孩：

「你跟我們去，我們盡量不給你惹事。」

「那你們不會違規？不會喝酒？不會換床睡？不會搞夜遊？」

「老師，凡事不能太盡，」班長回應。奇怪，這句話好像在哪裡聽過。他接著又堅定地說：

「不要什麼事情都知道，對你比較好啦。壓力，是自己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