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
5
我最最爱萧红。她和沈从文同样是写烟雨小村落、穷苦百姓家,有的短篇小说可以说非常地像,可事实上有很大的区别。沈从文有时候读着读着,就自己联想出一出神话故事来,似乎正是因为过于倾情于创作,里面的故事时常脱离了人性的本质,也忘掉了真情感。
萧红的好友在一篇赠言里谈说萧红虽然天才,但也有的不足之处,也就是萧红太过于年轻,没有对社会现实深刻的理解,就无法刻画出真实的社会来。我认为不是的,他们说的理解,不是什么必要的理解,脸谱一样的理解、鲜明的人物百态,不一定是好的。萧红对人性的理解是深之又深的,是虽然未经世事,但是已经在短暂又痛苦的人生中钻了下去。这样的深,有时候是与社会足够地脱离了关系,剩下的依然是纯粹的人性。所以她在小说里面描写的,是最最真实的心里的虫子钻来钻去的欲望、痛苦、爱、恼。她的小说不脱离人,人不依附于情节、不依附于思想的表达,人永远是主体,而这样的一个个主体又只是天地间一只只渺小的蚂蚁,这样的感觉。
4
没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的人的审美是什么样子的?我好奇。
我最神秘、最纯粹的审美都与童年的记忆有关。会让我想到小时候的感觉——置身于世界之中、心旷神怡。我回到了幼年时的身体,唤起的都是最纯粹的快乐的感觉。就像是,事情有牛毛那么多,有沮丧,有厌恶,有不知所措,有失望,但有一个地方把所有记忆里的快乐都收集了起来,只有快乐,没有别的。只有快乐、小小的人儿置身天地之间的快乐。清冽的风呼啸过耳边,刮呀,刮呀,浓密的云团在头顶上翻涌,却不见一滴雨胆敢降下来。小小的人儿立在草场的中央,拥有整个天地。风是她的,云团是她的,雨点儿是她的,凛冽的空气是她的,不断铺展开的命运是她的,全部都在她的心中。一颗心征服了一切。
3
我和妈妈经常谈话很久,聊自我理解,聊生活里的绝望和苦闷,最后谈情说爱。
我也说不上是什么东西,总之是很多东西组合在一起,让我大多数时候可以活在内心的平静里。这种平静从我的最深处延伸出去,延伸到我的生活中去,延伸到爱情里面,延伸到我的愤怒里面去。也许是一种优渥生活的副产品。
我经常说,“我飘在半空中,飘在云彩上”。可有时候我会突然惊醒,我意识到云彩在下着猩红的雨,而我唯恐沾湿了脚。我真是怕极了,以至于什么正义都可以不顾了。
2
我发现了:我一辈子都在试图制造出一个完全不像我的外壳好让我呆着舒服。
不过说真的,不当自己试着当个别人真的太舒服了。一切都是崭新的,镶金边的大红奖章到处闪光,想搁在什么地方就搁在什么地方。捏出来一个人,只有乐趣,有的是美丽的快乐、美丽的忧伤、美丽的烦恼,没有自我厌恶,没有黏糊糊的自白,宁静致远。
有时候我有足够努力,直到我看我日记都觉得是美的。我以为我变了样了,直到内心一个小声音噗嗤冷笑一声:fake。
1
回到家就是回到自我刚刚萌芽的那个地方,是和在外面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一方面不需要用力地维护自我了,自我她自己就找上门来;另一方面我与我自我的源头的爱恨情仇一下子又来到我周围,催促着我与它们跳舞。其实我现在也乐意这么做了,痛苦就痛苦,恶心就恶心吧,我就静静坐在旁边,看她们能跳出什么花样来。
我有时候无法正视我的理想,因为我害怕我理想的根源并不被我认可。我为什么这么爱往书堆里钻?我怕真正的原因让我不齿。
我真正喜欢读的书其实很少,一大部分书让我厌烦地想和作者吵一架,一小部分书让我勉强觉得有可以欣赏和共鸣的地方,最后一部分书是我身体里最隐秘的欲望和疑惑的浓缩胶囊,而且通常和大家都说的书不太一样。
这么一想,我不记得我经常看到人谈论他们爱的书,都是像客观地谈论书一样谈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