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私校經驗(8) 關係
在華人世界中，人際關係網絡無所不在。背景、靠山說來常常比啥都重要。公家學校混飯吃有時候也不免要看看人際關係網絡，後來我在某個小公校教書的時候，參加同事的婚禮就大開眼界。新娘的長輩在教育部做事，位處高官，喝了兩杯酒，在席上痛罵校長夫妻，說了一句「你有校長做還不是靠我」，讓他們兩個只是沉默陪笑，不敢吭聲。理論上應該依法行政的公立學校尚且如此，私立學校就更看重背景。
而且，學校越大，就越是這樣，大概就是所謂的社會化吧，狗屁倒灶的事情少不了，掛著教育這兩個字，套句台灣形容日本人的話，真是「有禮無體」。
大私校設有跟廠商建教合作的輪調班。輪調班三個月在建教合作的實習單位工作，三個月在學校上課，對需要實際收入與工作經驗的學生來說，應該是不錯的制度。但制度是人在操作實施的，所以弄到最後也是兩面評價在人間。關於建教合作輪調班的問題，我們改天再專篇聊聊，今天我想說的，還是一件關於「關係」的事。
輪調班有獨立的部門、主任、職員，因為接觸的廠商多、利益多，所以對於人情關係的重視也超越私校中的其他系統。我剛剛到大私校的時候，就發現輪調系統對於背景的敏感度超過其他單位。但想想我就一個混飯吃的普通教師，乖乖上課領鐘點費就好，他們勢利眼應該不干我的事吧？
錯就錯在，只要你碰上了，就不可能不干你的事。你不犯人，人家也要來整你的。
輪調班正式的名稱叫做建教合作班，學校裡主管的單位是實習處。我的辦公室就在實習處旁邊，有啥問題溝通理論上是方便得很。但方便的不只是溝通，還包括叫人做事。實習處的職員小妮，常常來辦公室哩，抓年輕沒背景的老師要求幫忙這個、幫忙那個。發發考卷監監考都是小事情，派發開會通知、擋一下失控家長也是有的。小妮中等身材，長相一般，看上去就是毫無殺傷力的一般女孩，上街用眼光一掃就是一大把，過了五分鐘就完全沒印象的那種。但她對一般沒背景的老師倒是眼光非常獨到，鷹眼精準地抓到，快速到點地要求。不是小李飛刀，卻也例無虛發。
某天下午打掃時間，我剛下課回到辦公室，看到辦公桌上一大疊紙。仔細一看，是開會通知，大概附近的幾個科都得通知到。夭壽的是：開會時間已經過了，前兩節下課我懶得大老遠回辦公室，所以就沒回來，也沒幫忙發開會通知。
這下子麻煩，小妮這傢伙大概又會不高興了。但想想發開會通知又不是我份內的工作，到底干我個鬼事啊？怎麼賴也賴不到我這裡來吧。
「你完蛋囉！趕快去道歉，才不會出事。」鐵拐李老師曖昧地對我笑，大概有點幸災樂禍？我搖搖頭，想想應該沒事的，孔子說循名責實，我倒是可以對小妮投以同情的眼光呢！哈。
才想著，耳邊就響起尖銳的聲音罵起來：
「是哪個不負責任的！」是小妮的聲音：
「開會通知放在桌上也不知道要去發，讓會議開天窗，這種老師在學校裡怎麼為人師表？太過分了！太爛了！太爛了！我要讓主任知道，我要讓校長知道！」
小妮義憤填膺，雙眼圓睜，就像要把人吞吃入腹的大蟒蛇。旁邊幾個老師都低頭做自己的事情，隔壁的大頭吳老師對我投來同情的眼神，鐵拐李老師笑著圓場：
「快快，道個歉，沒事啦！」
看著是躲不掉了，突然惡向膽邊生：
「干我屁事！我為什麼要道歉？」
大頭吳老師嘴睜得又圓又大，不敢相信我竟然這麼硬氣，舉起食指偷偷對著我比畫，意思大概是：你死定了。
既然開了第一槍，我就繼續把槍子放完：
「發開會通知是誰的工作？誰不自己發，賴給老師，讓會議開天窗，這種職員在學校裡怎麼能放心交代？太過分了！太爛了！太爛了！快讓主任知道！快讓校長知道！」
小妮聽著，臉上表情一陣扭曲，鼻子噴了一聲「哼」，就拂袖而去了。我看著不解恨，再補一槍：
「快，回去哭著找爸爸媽媽來！」
鐵拐李老師應該也吃驚不小，低聲對我說：
「你得猴(瘋)喔？快別這樣跟她說話，我告訴你吧，她公公可是教務主任呢！」
「教務主任了不起？」
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什麼了不起？你不想混啦？教務主任可是學校的董事啊！」
這樣是有點麻煩，但想想我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又不是很稀罕在大私校教書，就豁出去，向著實習處辦公室的方向大喊：
「教務主任的媳婦很了不起嗎？教務主任會不明是非嗎？誰怕誰！不要以為我不認識董事長！」
隔天，我照樣上我的課，改我的作業。傍晚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遇見小妮帶著她的孩子迎面走來，看到我，愣了一瞬，低頭對孩子說：
「看到叔叔有沒有叫？乖！叫叔叔。」
從此實習處的人員對我客客氣氣，一切太平無事。
過了幾個月，大頭吳老師私下請我吃飯，問我怎麼藏得這麼深，沒人知道我是董事長的人。我笑了笑：
「你也是董事長的人啊！學校是董事長的，我們都是學校聘的。」
「哎呀，不要開玩笑了。我是說，你怎麼認識董事長的？」
「認識啊，每天進校門，董事長的照片與大名不是都掛在穿堂裡嗎？」
「……，你這也太大膽了，都不怕她去查你？」
「查個鬼啊？學校董事會可是有鬥爭的，教務主任就不怕被鬥下來？而且仗著背景作威作福的人，最怕人有背景，自己心裡有鬼，看誰都是有背景的。」
大頭吳老師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這是真服你了，你知道學校裡多少人傳你跟董事長的關係嗎？」
「啊？」
「對啊，你跟董事長同姓，一直傳你是他的私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