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三天：綿羊與小豬

我媽媽是家裡的長女，她又是最早結婚生小孩的那個，所以我理所當然的是我那個輩份里最大的孩子。我從小就是別人家裡的“表姐”，成績好又乖巧，是一眾表弟的表率。碰巧與我一同長大的都是表弟，唯二的表妹比我年輕很多而且在國外出生長大。在我爸爸那邊，我也是比較早的那個。因此我童年經歷里，只有我姑媽的比我大四歲的女兒是比我大的表親。

 因為我姑媽和我爸很親近，自然而言我和我表姐也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我爸媽後來分居離異，我和我媽媽很親近，和我爸爸很疏遠。但其實我從小就覺得我媽媽那邊的氛圍比我爸那邊好多了，我也更喜歡去我媽媽娘家。去我爸爸那邊家族聚會，是因為沒有辦法不去，而唯一的快樂就是可以見到我表姐，和她玩。我從小就很崇拜她。四歲在那個年紀簡直就是不可跨越的優勢。她主導著我們所有的遊戲，她是那個很勇敢很無畏的，也什麼都懂，我就是個小跟屁蟲。她曾經拉著我一起吃掉了一瓶像糖果一樣的維生素，儘管後來她被姑媽狠狠打了。也只有她願意帶著我，我才可以下樓去玩，才可以不用呆在大人無聊的聚會里，才可以去我爺爺奶奶家對面的少年宮玩旋轉木馬和打遊戲。

 後來她去了讀大學，而我還在中學，我們就開始了通信。那時候超級落後，沒有手機這種東西，也沒有電子郵件。我們用著最原始的方法，用信紙寫信，再寄到對方學校去。每周去學校門衛那邊看有沒有我的信就特別興奮快樂。我們都會去找最可愛的信紙，各種顏色的筆，各種貼紙，還會在上面畫畫。除了形式，她信的內容也非常新奇有趣，因為裡面是我嚮往的大學生活。讀大二的時候，我表姐碰到了她的初戀，也是她現在的先生。那時他即將大學畢業，但其實他們都是一個高中的。日後見父母的時候，發現表姐爸爸和姐夫媽媽甚至也是中學同學，非常有緣分。兩個人一開始就打得火熱，表姐把他們戀愛的許多細節都寫在信里，我就像現在追CP一樣地期待進展。

 因為屬相的原因，表姐從小就叫我小豬，而我叫她綿羊，這也是我們通信里對彼此的稱呼。而那時的姐夫代號叫河馬。

 我們的關係從她工作開始，就慢慢地疏遠了。這也是必經階段。我們本來就住得不近，生活越來越遠，而且我高中的時候父母正式分居了，我去爺爺奶奶和姑媽家就更少了。我們只是偶爾聯繫一下，過年過節碰一下一起吃飯。我印象比較深的一次，是我剛開始工作，感情也不太順利的時候。有一次也是過年吃飯，桌上一堆人，很愛管事的姑媽催我早點找對象結婚，我還沒開口，表姐就接過話頭說現在小孩都有自己想法，你就別管了。我就知道她一直都是在我身邊的。

 後來她和河馬姐夫結婚了，沒多久我就出國了，再沒多久她就生了小孩，又生了小孩。因為我出國後很少回去，我和她自然而然隔得更遠。而且從我媽口中得知，姑媽經常抱怨我一個人離開了，我爸身體不好，都得要靠她照顧，中間也讓表姐出了很多力。我可以想象表姐肯定也是對我不滿的，但我從來都不敢問她，她也從來沒有提。只是她每一次在微信朋友圈發圖，發心情，發孩子玩樂器的視頻，我的留言她從來沒有回。我發任何東西她也沒有點贊過。現在我們唯一的聯繫，就是過年的時候我給她發一個問候，然後她回我一個問候，就不再有什麼可說的了。

 關於她的一切消息，都是我媽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例如她工作越做越好，在同一家外資企業做到高管。例如她爸媽和她公公婆婆都對她很好，一直有幫助她帶孩子。例如她孩子很優秀，學業運動和音樂都很好。還有就是，河馬姐夫有長期出軌的對象，後來被發現了，他們分居了一段時候，又接受了浪子回頭。只是她人生的這些起起落落，我已經不再是故事里的一部分，我都不在她的身旁。無論我和她童年時多麼親密，最後無可避免地走向了陌路。這到底是因為我爸媽分開了，還是因為我出國了，我無從得知。我只是一直很懷念綿羊和小豬在一起度過的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