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特寒,是以記暖(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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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1930年郭雪湖畫的迪化街,但我不是要說郭雪湖。


你有沒有想過,你阿嬤年輕的時候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你有沒有想過你阿公三十歲的時候每天清晨醒來,想到的希望跟擔心是什麼?他們每天忙於凡俗事務中,在街上見到的是什麼景象?


郭雪湖的《南街殷賑》讓我想到他們和他們的時代。如果你也有愛的人,曾經活在過去,一直在這個世上等到世紀末尾和誕生的你相遇,那或許你也會想問那些問題,我愛的人曾經怎麼生活?


之前寫過一篇謝仕淵老師演講的稿子,其中的一段故事,算是這個問題的某種答案。老師曾經在臺南的臺灣歷史博物館服務,他提到一個導遊的媽媽,經常跟自己帶團的女兒到博物館遊晃。這位老阿嬤名喚月娥,經常拿出一張「上陸許可證」給謝老師看,從那張許可證講起故事來總是說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所謂的「上陸許可證」,是日本時代下中台兩岸依然頻繁交流的產物,比如茶葉盛產的季節,東南沿海的福建、廣東人來台灣做採茶工,他們就要帶著日本政府核發的「上陸許可證」,作為身分證明。


月娥阿嬤的母親跟隨父親來台灣採茶,後來因為福建戰亂沒有回鄉,在臺灣結婚生女,離婚後跟月娥阿嬤相依為命。爭氣的月娥阿嬤在日本時代後期有很不錯的工作,時髦年輕的月娥下班後不時逛逛台北城最熱鬧的街區、看看電影。


但是戰爭打亂了這樣的生活,月娥阿嬤跟母親下鄉躲避戰火,後來在臺南柳營的鄉村認識自己未來的丈夫,戰後就結婚定居下來。月娥阿嬤的母親獨自北返,戰後不久就因病去世。


經歷大空襲在台北的家,什麼也沒剩下,月娥阿嬤少數能紀念母親的,只有必須要當作身分證明、母親隨身攜帶的「上陸許可證」。那張如今已陳舊不堪的官方文件,承載著對母親的回憶、承載著青年時代的繁華舊夢,與後來日日張羅一家大小、讀書寫字無甚用武之地的艱辛農村生活成了對比。


一張小小的紙上,有美好的懷想、艱辛的苦楚、或許已經快要遺忘的母親的臉面。所以月娥阿嬤雖然想讓博物館收藏這個極具意義的文件,也知道能夠讓這段歲月留存更久,但那畢竟是整整兩代人的故事濃縮在其中,無比輕盈又無比沉重的一張紙,是無數淚水與情感收束之處。


於是三番兩次拉鋸之後,這張紙材終於存放到了博物館裡。但也是靠著傳述者的話語,它流傳到了不只是月娥阿嬤的包包或一個展示櫃之外。它留到了那些能夠懂這樣的故事、能夠為月娥阿嬤跟她母親的關係流下一點淚水的人心中,它流到了曾經與他人相愛,會想懷念過去、了解過去、訴說與別人的關係的那些人的記憶裡。


情感能夠打開彼此記憶的通道,看到郭雪湖這張畫的時候,我想起了月娥阿嬤、想起了那個時代的男男女女、想起了我的小時候,也想起了我愛的人們;當我為「上陸許可證」的故事顫顫巍巍,其實我是想起了心曾經被你或妳觸碰的那些瞬間。


何嘗不是如此,感懷與感謝,總是彼此交錯著,從他人的過去到自己的未來呢。小雪特寒,是以記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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