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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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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圖騰|第十章:火車

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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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道上擠滿了人,或坐或站,每個人都在流著汗。午後的太陽斜斜照進車箱,更增悶熱,身上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污黃的短衫在陽光下泛著雪白的鹽點。長時間坐在硬座上,腰痠背痛四肢僵硬,滿面塵土又粘又膩,皮膚也給風吹得又疼又麻。

我實在很想嚐嚐當地的食物,但每每走到店門口想想也就算了。然而最後我還是鼓起勇氣嘗試了三樣看起來還算乾淨的東西:甘蔗汁、煎馬鈴薯、玉米粒炒炸成的乾果。我尤其愛上了沁涼甘甜的甘蔗汁,儘管那萬人飲萬人用,只以清水稍稍沖過的杯子實在堪慮,但只要喝過一次,就抵擋不住它清爽甘涼的美味。我幾乎天天來上兩三杯,只在喝的時候盡可能口不就杯緣,也算得上是自欺欺人的安心吧。

雨季的腳步近了。

我更改了回程機票的日期,似乎已經嗅出了潮濕的氣息。去Varanasi的前兩天下午,我跑了一趟機場,巧遇在此期間的第一場大雨。機場的泰國航空地勤辦公室不負責更改機票,服務小姐給了我泰國航空在新德里的電話、地址,還幫我打了通電話給新德里的辦公室。

第二天,我去改了機票的回程日期,因為時間上的衝突,連同火車的回程日期也要更動,於是我又跑了一趟火車站,重新買了六月二十三日12:35回德里的火車票。

二十一日清晨,我走出旅館,經過形形色色的店家,聞著空氣中的辛香味,那些味道從香料店裡飄溢出來,鑽入街道、泥土、皮膚,和各式各樣勾留氣息的布料木物,甚至散布在某些暗浮惡臭的角落。

這幾天傍晚的雨水將路面蒸騰的熱氣釋放到空氣中,但是氣溫仍然始終居高不下。在這騷亂的城市,停電是屢見不鮮的事,沒有燈還好辦,沒有風扇簡直如同在煉獄,醒是煎熬,睡也是煎熬。

再走三步,那個沒有了四肢的乞兒(彷如一隻仰天掙扎的烏龜──不,太久了,他幾乎已經石化,不再掙扎了),即將於眼皮底下經過。我投了十魯比到他的髒碗裡頭。每天十魯比的施捨能幫助他什麼呢?也許連最基本的生存權利都不夠啊!簡單的祈求溫飽成了延展痛苦、苟延殘喘的折磨,而那些施捨或同情他的人到底是幫兇還是和他一樣懵懂迷惑。這樣的生命到底算什麼,沒有人有權置喙,只有躺在跟前的那個人能夠。我悲傷地想著,無可奈何,只好將他置諸腦後,留給全能的上蒼去定奪。

車站裡一樣人潮洶湧。現在才六點過五分,我有充裕的時間找到發車的月台。

車廂老舊髒亂,光線黯淡,走道兩旁相對的綠色硬座可以對坐六個人。找到對號的座位時,我發現車上有人用鐵鍊把行李鎖在座位下方的椅腳上,心裡突然湧起一股不安全感,不自覺地牢牢攥住腿間的背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落睡,醒來時行李已不冀而飛。

我倚窗而坐,眺望著烈日下的沙原焦土,燠熱的狂風挾著沙塵撲進車廂,粘在汗水潸流的肌膚上。如此炎酷的天氣,車上卻還在供應著滾燙的熱水,不少人自備茶杯迎上前去討水,年輕侍者高舉著壺嘴,驚險地將騰騰冒著熱氣的滾水注入杯中。有人把茶葉擱在加蓋的透明玻璃杯裡面,熱水使得蜷曲如蟲子乾屍的茶葉伸肢展腰地活了開來,緩緩在杯中飄浮沉澱。

在人滿為患的車上,行李架也編了座號,沒有座位的就佔據著走道。途中上來一位青年,就坐在我對面,他一樣把行李箱用鐵練牢牢鎖在椅腳上。他的穿著儀態看起來與車上其他衣衫襤褸的本地人很不一樣,我猜想他不是學生就是坐冷氣房的上班族。不久,他主動找我攀談,自稱叫阿曼,是個暑假返鄉的大學生。

一路上有阿曼相伴,打發了不少寂寥時光。

通道上擠滿了人,或坐或站,每個人都在流著汗。午後的太陽斜斜照進車箱,更增悶熱,身上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污黃的短衫在陽光下泛著雪白的鹽點。長時間坐在硬座上,腰痠背痛四肢僵硬,滿面塵土又粘又膩,皮膚也給風吹得又疼又麻。阿曼似乎累得不想再說話,我取出一件長衫悶頭蓋臉隔擋陽光,朦朧昏睡。良久,火車靠站,阿曼叫醒我,請我幫他看好行李和座位,他想下車去上廁所洗把臉。我看到許多人跳下車門,跑到隔兩條鐵道的月台洗手間去如廁洗臉或喝水,有人甚至還跑去買菸或零嘴。

我想起這一路因為上廁所不方便(揹著行李怕座位被佔走,不揹行李又怕被偷),一直沒敢喝太多水,可尿意還是隱隱約約在逼迫著,而此刻最令人渴望的莫過於把整個人都沐在冷水下,就算不能這樣,有機會把頭臉澆濕也是件美事啊!

我看著阿曼匆匆下車跑上月台,巴望著他快點上車。火車上的廁所又髒又臭,而且一直有人排隊,可能已經滿溢出來了,因此一些怕火車突然開走的人就在鐵道旁找地方撒尿。

阿曼終於上來了,滿足的笑臉綻著春風,他建議我也去洗把臉,很舒服的。

「來得及嗎?」我很擔心火車會突然開走。

「來得及的,快去吧!」阿曼催我快跑。

我衝下火車,跑進月台廁所,那廁所是半露天的,可以看見火車的動靜。儘管如此還是讓人提心吊膽。我匆匆小解出來,看見大部分的乘客都已經上車,趕忙打開水龍頭,掬起沁涼清爽的自來水往頭臉上潑;沒嚐過這種滋味的人不能瞭解,這歡暢舒適的感覺分明快活似神仙。我捨不得離開那個水龍頭,但我非走不可,因為火車已經慢慢在起動了,阿曼和車上其他的乘客也都張手引頸在大叫了。我倉皇奔下月台,衝過鐵道,正好跳上加速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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